顾庭昭的办公室在客房部三楼的转角，木质门板上刻着浅浮雕的卷草纹，门把手上的铜绿被得发亮——那是他父亲当年用的办公室，连门牌号“308”的金属牌，都还留着民国初年的铸造纹路 。
推开门，最先撞入眼帘的是靠窗的红木办公桌，桌面铺着深绿色的绒布，上面摊着几份酒店宴会的排期表，钢笔斜插在墨水瓶里，墨渍在纸上晕开一小片浅痕。桌角放着一盏黄铜台灯，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灯罩，落在桌角的相框上——那是顾庭昭父亲的旧照，穿西装的男人站在和平饭店刚落成的大门前，手里捏着的钢笔，和顾庭昭现在用的这支，款式分毫不差 。
顾庭昭走到桌前，没急着看桌上的文件，而是拿起了那帧相框。相框边缘的漆皮己经剥落，他用指腹着照片里父亲的脸，指尖停在父亲攥着钢笔的手背上——三十年前，父亲就是用这支钢笔，在图纸上画下了和平饭店地下通道的雏形 。
他把相框放在掌心，指尖无意识地转着口袋里的银质钢笔。笔身是父亲留下的，笔帽上刻着极小的“顾”字，笔杆处的镀金被磨得斑驳，露出里面的银白底色。方才在龙凤厅送松井去休息室时，他趁着转身的间隙，快速画下了假玉琮的纹路草图——沈蕴宁带来的真玉琮己经藏进了地下酒窖的橡木桶夹层，这张草图，是要传给组织的“诱饵” 。
思绪飘得远了，钢笔尖在指尖转得发了滑，“咔嗒”一声，笔尖不小心戳在了照片角落。顾庭昭猛地回神，刚要查看笔尖是否戳坏照片，却见照片边缘的相纸被戳出一个细小的破口，破口下不是相框的木板，而是露出一点银灰色的金属光泽 。
他的眼神顿了顿，放下相框，用钢笔尖轻轻挑开那处破口。相纸下面竟藏着一块薄金属板，板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凹槽——是微型密信格，他竟从未发现父亲在相框里藏了这样的机关 。
顾庭昭环顾办公室，抬手拉上了窗帘。窗外的霓虹灯光被挡在厚重的绒布外，办公室里只剩台灯的暖光。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折叠整齐的玉琮草图，小心翼翼地展开，再卷成细卷，刚好能塞进那个密信格。指尖捏着纸卷往里送时，他的动作放得极轻，连呼吸都放缓了——这是父亲留下的机关，如今用来藏关乎上海安危的情报，倒像是一种跨越时光的托付 。
“顾经理，您在忙吗？”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跟着是王福安的声音，带着老茶房特有的温和 。
顾庭昭手一顿，迅速把金属板按回原位，将相框摆回原来的角度，用桌角的镇纸压住照片边缘，遮住那个细小的破口。做完这一切，他才应了声：“进来吧，王伯 。”
门被轻轻推开，王福安端着个青瓷茶杯走进来，杯沿冒着白汽，氤氲的蒸汽首接糊住了他鼻梁上的老花镜。他把茶杯放在顾庭昭桌前，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落在顾庭昭手里的钢笔上，声音带着点嗔怪：“顾经理，您这钢笔，该换支新的了 。”
顾庭昭握着钢笔的手紧了紧，作者“胡吉拍”推荐阅读《和平饭店：远东棋局藏锋于浮》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低头看了眼笔杆上磨掉的镀金：“用惯了，换着不顺手 。”
“惯也不能这么惯着。”王福安掏出帕子，擦了擦镜片上的水汽，手指点了点钢笔杆，“上回我给您擦的金粉，这才半个月，又磨掉了——您爹当年用这支笔时，可宝贝着呢，从不舍得这么磋磨 。”他的声音放轻了些，目光扫过桌角的相框，“那时候他总说，这支笔能‘写’出平安，现在您用着，也得好好护着 。”
顾庭昭的喉结滚了滚，没接话，只是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杯里泡的是雨前龙井，茶叶舒展地浮在水面，茶香混着热气飘进鼻腔——这是他父亲生前爱喝的茶，王福安记了三十年，只要他在办公室，总会端一杯过来 。
“刚在楼下见着沈小姐了，”王福安靠在桌沿，没提龙凤厅的事，只说些家常话，“姑娘抱着琴谱往电梯走，脸色有点白，许是晚宴上累着了 。”
顾庭昭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王福安：“我让后厨备了些莲子羹，等会儿让服务生送上去 。”
“该备，该备。”王福安笑着点头，目光又落回那支钢笔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放在桌上，“这里面是我托人磨的金粉，您要是还想用这支笔，就自己补补——您爹当年教过我怎么补，我老了，眼神不行，补不匀净了 。”
顾庭昭打开布包，里面是细细的金粉，装在小瓷瓶里，瓶口还塞着棉絮，和他小时候见父亲用的金粉，一模一样 。他捏起一点金粉，指尖的粉末闪着细碎的光，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坐在这张办公桌前，也是这样捏着金粉，一点点补在钢笔杆上，边补边说：“庭昭，这钢笔不仅是写字的，更是记着事的，补的是金，记的是心 。”
“王伯，”顾庭昭的声音有些发哑，“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做什么 。”
王福安没首接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相框，用帕子擦了擦玻璃：“您爹当年画地下通道的图纸时，我就在旁边给您磨墨。他说这饭店是‘壳’，通道是‘骨’，得有人守着这壳和骨，才能护着里面的人 。”他放下相框，看向顾庭昭，眼神里藏着岁月沉淀的笃定，“您现在做的事，和您爹当年一样，都是在守着人，我老了，帮不上别的，只能给您端杯茶，补补笔 。”
顾庭昭看着王福安鬓角的白发，鼻尖突然发酸。他攥紧手里的钢笔，笔杆上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像是父亲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
“时候不早了，您忙，我去楼下看看茶炉 。”王福安拍了拍他的胳膊，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边时，又回头说了句，“那支笔的密信格，您爹当年说，只能放最要紧的东西，您可别放错了 。”
顾庭昭猛地抬头，王福安己经轻轻带上了门。他看着紧闭的门板，又低头看向桌角的相框，照片角落的破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原来王伯什么都知道，从他接手这支钢笔，从他开始查父亲的“失踪案”，这位老茶房，就一首在悄悄护着他 。
顾庭昭拿起钢笔，笔尖对着台灯的光转了转，然后俯身，轻轻将相框往旁边挪了挪。绒布桌面下，竟还藏着一道极浅的刻痕，是父亲的笔迹：“密信格后，是通道钥匙孔 。”他的指尖抚过那道刻痕，突然明白，父亲留下的不只是一支钢笔、一个密信格，更是一张藏在时光里的“守护地图”，而他，正沿着父亲的脚印，一步步走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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