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后台的空间挤得满当当,樟木戏箱摞到天花板,贴满戏班名头的红纸在水汽里泛着潮。穿水袖戏服的旦角对着镜子吊嗓,“咿呀”的唱腔混着道具师傅打磨木刀的“沙沙”声,在逼仄的空间里撞出细碎的回响 。
林啸堂蹲在最角落的戏箱旁,后背抵着贴满旧戏报的墙壁。他刚卸了台上的武生靠,里面的素色短打沾着汗,贴在脊背上凉飕飕的。此刻他正往短打内侧的暗袋里塞短刀,黑色刀鞘磨得发亮,刀柄缠的红绳褪成了浅粉色,是他当年在东北军时,同袍帮他缠的 。
“师哥,您慢着点。”小徒弟阿福端着个豁口的瓷碗凑过来,碗里盛着半瓶伤药,还有块干净的布条。他的目光落在林啸堂的小臂上——那里有道新鲜的血痕,是刚才塞刀时,刀鞘边缘划出来的,血珠正顺着小臂的旧疤往下渗 。
林啸堂没抬头,指尖攥着刀鞘往暗袋深处推了推,首到刀鞘稳稳卡在腰侧的皮带上,才松了口气。他抬眼时,刚好对上阿福怯生生的眼神,那孩子才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是去年戏班逃难时,他从北平街头捡回来的 。
“瞎紧张啥。”林啸堂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只是笑意没到眼底——那里沉着层化不开的暗,像东北冬天结了冰的河面。他抬手在阿福脑门上弹了个响,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让孩子疼得“嘶”了一声,“这点小口子,比当年在雪地里摸爬滚打的伤,算个啥 。”
阿福揉着脑门,把瓷碗往他面前递了递:“师父说您总不爱擦药,伤口好得慢。”他的目光落在林啸堂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除了短刀,还有个硬物硌着短打的布料,“师哥,您腰上戴的啥呀?总硌得您皱眉 。”
林啸堂的动作顿了顿,抬手摸向腰间的皮带。那里别着枚黄铜徽章,边缘被磨得圆润,中间的“东北军”三个字却依旧清晰,徽章右上角还有个细小的弹孔,是当年锦州战役时,子弹擦着他的腰打在徽章上留下的 。
他把徽章摘下来,放在掌心着。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像是还能感受到当年的硝烟味——那天雪下得很大,他和同袍们守在战壕里,子弹像冰雹似的砸下来,身边的兄弟刚喊了他一声“啸堂”,就倒在了雪地里,手里还攥着要给他擦伤的布条 。
“是以前的老物件。”林啸堂把徽章重新别回皮带,抬手扯了扯短打的衣襟,遮住徽章的轮廓,“别问了,给师哥递块干净布 。”
阿福哦了一声,乖乖递过布条。林啸堂接过布,蘸了点伤药,往小臂的血痕上擦。药粉碰到伤口,刺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可他的脸却绷得紧紧的,像是在忍着比这更疼的伤 。
“师哥,”阿福蹲在他身边,小声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东北啊?我听师父说,东北的雪可大了,能堆比我还高的雪人 。”
林啸堂擦药的手猛地一顿,药粉撒了些在戏箱上。他看着阿福眼里的期待,喉结滚了滚,却没敢说实话——东北早就沦陷了,他们守了三个月的锦州,最后还是撤了,那些留在雪地里的兄弟,再也看不到东北的雪了 。
“快了。”他含糊地应着,把布条缠在小臂上,系了个紧实的结,“等师哥把该做的事做完,就带你们回东北看雪 。”
“真的?”阿福眼睛一亮,刚要再问,后台入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道具师傅扛着两杆木质长枪走进来,看见林啸堂,笑着喊:“啸堂,明晚的《长坂坡》,给你新做的龙胆枪,试试称手不 。”
林啸堂站起身,拍了拍阿福的脑袋:“去帮师父整理戏服,师哥去试试枪 。”阿福点点头,抱着瓷碗跑向另一边的戏箱,跑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林啸堂的腰,像是还在好奇那枚徽章 。
林啸堂走到道具师傅身边,接过那杆木质龙胆枪。枪杆打磨得光滑,枪头是刷了银粉的木头,看着亮闪闪的,却没有真枪的重量。他握着枪杆转了个圈,动作利落,带着当年在东北军练刺杀的架势,引得旁边吊嗓的旦角忍不住喊:“啸堂这身手,真是把武生演活了 。”
林啸堂笑了笑,却没接话。他知道,自己演的不是武生,是当年没守住的东北阵地——台上的龙胆枪是假的,可他腰间的短刀是真的;台上的厮杀是戏,可他要做的事,是赌上性命的真刀真枪 。
道具师傅拍了拍他的肩:“明晚英商的堂会,可得好好演,挣了钱,给兄弟们添两件新戏服 。”
“放心,错不了。”林啸堂把龙胆枪靠在戏箱上,目光又落回腰间的徽章上。指尖隔着布料,轻轻按了按徽章上的弹孔,像是在和当年的兄弟对话——放心,这次我不会撤了,就算是用这把短刀,就算是死在这和平饭店的后台,也得守住该守的东西 。
阿福整理完戏服,跑过来递给他一块热毛巾:“师哥,擦把脸吧,刚卸了妆,脸还油着呢 。”林啸堂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油彩,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看着阿福蹦蹦跳跳的背影,又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和徽章,嘴角的笑意终于多了点温度——为了阿福,为了戏班的兄弟,也为了雪地里的那些身影,这场“戏”,他必须演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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