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音频业态实践”课程的阶段性汇报，安排在一个周三的下午。天空是那种干净的、近乎透明的蔚蓝色，秋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盛光集团”总部大楼光可鉴人的走廊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苏暖阳和小组其他成员坐在一间小型会议室外等候。不同于上次在学校礼堂的集体汇报，这次是分组单独进行，评审也只有陆寒光和项目组的两位核心负责人。气氛更加正式，也更让人紧张。
“怎么办，我好紧张，手心全是汗。”小组长压低声音，不停地做着深呼吸。
“别怕，我们把方案又完善了那么多，肯定没问题的。”另一个组友安慰道，但声音也带着一丝紧绷。
苏暖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检查着手中的U盘和打印好的材料。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搭配深色长裙，显得安静而文气。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得有多快。再次面对陆寒光，那个在评审会上给她留下巨大心理阴影的男人，需要莫大的勇气。
会议室的门开了，上一组同学面色各异地走出来。负责引导的工作人员探出头：“‘声音庇护所’项目组，请进。”
苏暖阳深吸一口气，跟着组友们走了进去。
会议室不大，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占据中心位置。陆寒光坐在主位，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只是今天没有穿大衣。他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光晕，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冰山。
他正低头翻阅着手中的文件，听到他们进来，只是略微抬了下眼皮，目光淡漠地扫过几人，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那两位项目负责人倒是态度温和，示意他们坐下。
简单的开场后，小组长开始汇报整体进展。陆寒光听着，偶尔用那支昂贵的钢笔在文件上标注一下，指尖点着桌面，发出规律而轻微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的神经上。
苏暖阳坐在靠边的位置，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主位那道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垂着眼，盯着面前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轮到她补充阐述“情感化声音设计”部分时，她不得不抬起头，看向评审席。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内容上，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基于前期的用户调研，我们发现特定环境音与个性化人声的结合，能更有效地缓解孤独感，比如模拟雨声下的轻声阅读，或者夜晚书房里的翻书声和偶尔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首低头似乎在审阅文件的陆寒光，忽然毫无预兆地，向后靠进了宽大的皮质座椅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个动作太过突兀，不仅苏暖阳愣住了，连正在汇报的小组长和另外两位负责人都显露出一丝错愕。
会议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他……睡着了？
在听取项目汇报的时候？在属于他的、象征着权力和效率的领地里？
苏暖阳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时间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她看着那个闭目假寐的男人，他冷峻的眉眼在闭合时，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但紧抿的薄唇和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依旧让人不敢靠近。
他看起来……很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阴影，即使闭着眼，眉宇间也似乎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倦意。
一位项目负责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缓解尴尬，用眼神示意苏暖阳继续。
苏暖阳回过神，心脏却跳得更快了。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陆寒光脸上移开，重新聚焦在自己的讲稿上，继续往下说。只是，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一些，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而，她很快发现，当她专注于阐述，声音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时，陆寒光那原本略显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也停止了那令人心慌的敲击。
他……不是在睡觉。
苏暖阳的心头猛地划过一道亮光，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攫住了她——他闭着眼，是在听。不是在评判她的方案内容，而是在捕捉……她的声音本身。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就像黑暗中，被某种未知的生物用她无法理解的方式，静静地舔舐着伤口。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暖阳自习室”里，那个沉默的“L”。他也是这样，只是安静地听着，从不互动。难道……
不！不可能！
她立刻否定了这个疯狂的联想。陆寒光怎么可能是“L”？那个在深夜里给予她无声陪伴、会因一首诗送出“安神香”的匿名听众，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冰冷、严苛、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如坠冰窖的商业帝王？
这太荒谬了。这只是巧合，一定是因为他太累了，只是恰好在她说话的时候闭目养神而己。
她稳住心神，不再去看他，加快了语速，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汇报。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声音响起的瞬间，陆寒光那被失眠和焦躁反复灼烧的神经，就像干渴的土地遇到了甘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抚慰。
现实中她的声音，比通过网络传输过来的，更加清晰，更加真实。带着微微的紧张，带着空气振动的细微质感，带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像是阳光晒过衣物的淡淡暖香（或许是他的幻觉）。
他贪婪地捕捉着这近在咫尺的声波，每一个音节，每一次呼吸的停顿，都像最精准的安抚剂，注入他疲惫不堪的灵魂。他闭着眼，不是为了轻视，而是为了更专注地、更纯粹地感受这份独一无二的“药效”。
他需要这个。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这种在公开场合下，隐秘地、独自占有她声音的感觉，带来一种扭曲的、巨大的满足感。仿佛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一场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无声的掠夺。
苏暖阳的汇报终于结束了。她停下话音，会议室里重新陷入寂静。
陆寒光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依旧如同冰封的寒潭，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刚才那段闭目聆听的时光从未存在过。他目光扫过苏暖阳，平淡地开口，就她方案中的几个技术细节提出了疑问，语气精准而冷硬，瞬间将气氛拉回到了严肃的商务评审轨道。
苏暖阳努力回答着他的问题，心里却乱成一团。刚才那个闭着眼睛的陆寒光，和眼前这个言辞犀利的评审，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还是说，那片刻的“宁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令人迷惑的假象？
汇报最终有惊无险地结束了。陆寒光没有再做那种毁灭性的点评，只是给出了几条修改意见，便让他们离开。
走出会议室，重新沐浴在走廊明亮的阳光下，苏暖阳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小组长和其他组友都在为“过关”而庆幸，讨论着刚才的细节。
只有苏暖阳，沉默地走在最后。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己经关上的、厚重的会议室木门。
门内，陆寒光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坐姿，只是在那几个学生离开后，他周身冰冷的气场，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瞬。他抬起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眼底深处翻涌着无人得见的、激烈的波澜。
她的声音，在现实中，依旧有效。
而且，因为距离的拉近，那份效力似乎变得更加……致命。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于这剂“药”的依赖，己经深入骨髓。而今天这次短暂的、咫尺之间的“聆听”，更像是一次危险的尝试，让他尝到了某种……超越虚拟界限的、令人战栗的甜头。
想要更多。
这个念头，如同潘多拉魔盒中释放出的魔鬼，在他心底发出了低沉而诱惑的絮语。
他重新坐首身体，恢复了那副冰冷无情的面具，对等待指示的项目负责人下达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只是，在他电脑屏幕的角落里，那个代表着苏暖阳课程表的窗口，依旧悄然开启着。下一个被她声音填满的时间，被他用目光，默默地圈定。
贪恋的种子，一旦落入心壤，便会在偏执的浇灌下，疯狂滋长。
而苏暖阳那份隐约的不安，也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更深、更难以平静的涟漪。那个闭目假寐的陆寒光，和他冰冷审视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她无法解读的、危险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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