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校园，梧桐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满了通往传播学院的小径。苏暖阳抱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低着头，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落叶，心思却全然不在风景上。
自从上次在盛光集团那间冰冷的会议室里，经历了陆寒光闭目聆听的诡异一幕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那不是单纯的畏惧，也不是被否定后的沮丧，而是一种……更微妙、更令人不安的困惑。
她开始清晰地回忆起更多细节。
在汇报过程中，当她因为紧张而偶尔卡顿，声音微微发颤时，陆寒光那原本淡漠平首的嘴角，似乎会几不可察地往下压紧一分。而当她流畅阐述，声音恢复平稳柔和时，他搭在扶手上、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则会略微松弛。
还有他看向她的眼神。
最初，在捐赠仪式和第一次评审会上，那目光是纯粹的审视，冰冷、锐利，像手术刀一样，旨在剖析她方案中的每一个漏洞，带着居高临下的评估意味。
但现在，不一样了。
无论是在课程相关的短暂碰面，还是在校园里极其偶然的远距离一瞥，她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校园普通区域），她总能感觉到一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
那不再仅仅是审视。
那更像是一种……“确认”。
仿佛他看的不是她这个人，也不是她的专业能力，而是在透过她，确认着某种他己知的、却需要反复印证的“存在”。那目光里带着一种极其专注的、近乎贪婪的探寻，像是在打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物品，确认它是否完好无损，是否依旧散发着记忆中的光泽。
这种被“确认”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
她不止一次地在与那道目光接触的瞬间，仓皇地低下头或移开视线，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后背窜起一丝凉意。她无法理解，一个像陆寒光那样站在云端、拥有巨大财富和权力的男人，为什么会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她？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如此“确认”的东西？
她试图将这些异样与那个匿名的“L”联系起来，但每一次，这个念头都被她强行按捺下去。太荒诞了。一个是真实世界里冰冷强大的存在，一个是虚拟网络中沉默模糊的影子，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这更像是她压力过大产生的妄想。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不经意间生根发芽。
“盛光集团”顶楼，陆寒光刚刚结束一个长达五小时的连续会议。高强度的大脑运转和人际周旋，像抽干了他体内最后一丝水分，留下的是焦灼的疲惫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他扯开领带，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试图抵御那熟悉的、失眠前兆的嗡鸣声再次侵袭。
没有用。
黑暗中，只有苏暖阳的声音能带来救赎。
他睁开眼，几乎是有些急切地，目光落在了电脑屏幕一角那个始终开启的、显示着苏暖阳课程表的小窗口上。
【周三 下午 空档 （通常图书馆自习）】
【周西 上午《音频剪辑实务》 实验楼407】
……
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一遍遍扫过这些冰冷的文字，仿佛能透过它们，触摸到那个女孩在校园里行走、学习、呼吸的鲜活生命轨迹。
这种“知晓”和“确认”，对他而言，是一种成瘾性的慰藉。
他需要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什么，需要反复“确认”那个能拯救他于水火的声音，其源头是稳定且“存在”的。每一次目光的接触，无论是在正式场合还是偶然瞬间，对他而言，都是一次短暂的“充电”，一次对抗内心那片无边黑暗的小小胜利。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为己经越界，那不仅仅是一个投资方对项目的关注，更像是一种病态的窥探和掌控。但他无法停止。
就像现在，明明知道她下午可能在图书馆，与他隔着大半个城市的距离，他依然会下意识地调出大学城区域的实时交通监控画面（这对他而言易如反掌），目光在那片代表着校园的绿色区域上空徘徊，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点。
他甚至能大致推测出，这个时间，她可能正坐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那个位置，阳光透过玻璃，在她摊开的书页和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或许会偶尔抬起头，看向窗外，浑然不觉自己的影像正以另一种方式，被遥远高楼里的一个人，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反复地“确认”。
这种单方面的、深入的“了解”，带来一种扭曲的安心感。仿佛只要他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认知坐标里，那个能让他安宁的声音，就永远不会消失。
赵子峰敲门进来，送一份需要紧急签署的文件。他敏锐地注意到，老板的目光似乎刚从某个与工作无关的界面快速切换回来，虽然表情依旧冷硬，但眼底那丝尚未完全褪去的、近乎偏执的专注，让他心头微微一凛。
“陆总，这是与瑞科合作的补充协议，需要您过目。”赵子峰将文件放在桌上，声音平稳。
陆寒光“嗯”了一声，接过文件，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商业，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异常从未发生。
但赵子峰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那个名叫苏暖阳的女学生，在老板冰冷的世界里，占据了一个极其特殊、甚至可能是危险的位置。
苏暖阳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秋日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脑子里还在琢磨着刚才看到的一个关于声音频率与情绪影响的实验数据，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她走到宿舍区入口，准备转弯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一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熟悉的黑色。
她猛地顿住脚步，心脏骤停了一拍，霍然转头看向路边。
那里停着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却难掩奢华的黑色轿车。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但那个车型，那个车牌号……她记得。在盛光集团楼下，她见过。
是陆寒光的车。
他怎么会在这里？！大学宿舍区？
一瞬间，苏暖阳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那种被“确认”的感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化作实质性的恐惧，紧紧攫住了她的喉咙。
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盯着那辆黑色的车，仿佛它能随时打开，走出那个让她感到无比压力和困惑的男人。
时间似乎凝固了。
几秒钟后，那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缓缓启动，平稳地驶离了路边，汇入了车流，消失在拐角。
自始至终，车窗没有摇下，没有人下车。
仿佛它只是偶然路过，短暂停留。
但苏暖阳知道，不是。
她站在原地，秋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阵阵凉意，她却觉得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怀里沉重的书，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那不是审视。
那是在“确认”。
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的轨迹，甚至……确认她此刻的惊慌失措。
一个她无法理解的、巨大的、无形的阴影，正以一种她无法抗拒的方式，缓缓笼罩了她的生活。
而那个在深夜里给予她温暖回应的匿名世界，与这个在现实中让她感到冰冷和恐惧的视线，到底藏着怎样骇人的关联？
她抬起头，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夕阳的余晖刺得她眼睛发疼。
答案，似乎就藏在那个名为“L”的沉默头像，和这辆悄然来去的黑色轿车之间，那根看不见的、令人不安的线里。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种来自未知的、冰冷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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