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浸了水的宣纸，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紧绷的状态下，一天天糊过去。秋意渐深，窗外原本还算鲜亮的城市景观，也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属于季节的萧索。公寓里恒温恒湿，感受不到外面的凉意，但一种更深沉的、来自内心的寒意，却时常悄然爬上白昼的脊背。
那场关于创作的交流，像在两人之间打开了一道微小的、危险的缝隙。沈夜阑不再仅仅是那个沉默的监视者或失控的囚禁者，他偶尔会带着那种精准到令人心惊的洞察力，对她的新章节发表看法。他的意见总是切中肯綮，能轻易化解她苦思数日的瓶颈。白昼无法否认，在这种绝对孤立、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的状态下，这种来自“同类”的、高水准的智力共鸣，像沙漠中的一滴甘霖，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恐惧并未远去。它只是潜藏了起来，与那种日益滋长的、让她感到羞耻的“依赖感”，交织成了一团乱麻。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压下倾盆大雨。白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一本看到一半的小说，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一种莫名的、低落的情绪，像潮湿的霉菌，在她心底悄悄蔓延。
没有缘由，只是觉得空。巨大的公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窗外的世界被隔绝，像一幅无声的、与她无关的画卷。她试图集中精神在书本上，但文字变得模糊而陌生，无法进入大脑。
沈夜阑在书房处理工作。她能听到隐约的、节奏稳定的键盘敲击声。那声音平日里让她感到压迫，此刻，在这片过分的寂静中，却奇异地成了唯一证明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生命体存在的坐标。
她忽然……很想听到点别的声音。哪怕是他走动的脚步声，或者他过来给她递一杯水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感到一阵恐慌般的悸动。
她怎么会……怎么会开始渴望他的“在场”？
就在这时，键盘声停了。
脚步声从书房方向传来，由远及近，稳定而清晰。
白昼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书页的一角。她强迫自己将视线牢牢锁定在书本上，装作全然沉浸其中的模样。
沈夜阑的身影出现在客厅入口。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下颌线条利落分明。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面是温热的清水。
他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在入口处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白昼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如同有实质的温度，熨帖在她的发顶，让她头皮微微发麻。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没有抬头看他。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他走到她面前的茶几旁，将水杯轻轻放下。玻璃杯底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喝水。”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他特有的、略微低沉的质感。
“……谢谢。”白昼的声音有些发紧，依旧没有抬头。
她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放下东西就离开，或者坐到远处的单人沙发上，继续他沉默的陪伴。
但他没有。
他在她侧前方的地毯上，席地坐了下来。没有靠得太近，维持着一个既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又无法被忽视的距离。他什么也没做，没有拿书，没有看手机，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微微仰头，靠着身后的沙发底座，目光落在窗外阴沉的天空上。
他什么都没说。
可就是这沉默的、持续的“在场”，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地吸引着白昼全部的感官。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点淡淡的、属于他洗发水的清新味道。她能听到他平稳而轻浅的呼吸声，与她自己的呼吸，在寂静的空气里微妙地交织。她甚至能感觉到，因为他坐在那个位置，那片空间的气流都似乎发生了改变，带着一丝属于他的、温热的生命力。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竟然……奇迹般地开始消散。
一种可耻的、让她无地自容的安心感，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指尖心跳：与偏执蔷薇的昼颜夜钓 如同温水流过冻僵的西肢，缓慢地、不受控制地，渗透进她的每一个毛孔。
她竟然……因为他的靠近，而感到不再那么孤独。
这个认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一个剥夺她自由的人，产生依赖？
内心的挣扎如同沸水般翻滚。她应该立刻起身离开，回到那个至少能给她一点虚假安全感的客房。她应该用冷漠和疏离，来对抗这种正在悄然滋生的、危险的情感纽带。
可是……身体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绑在了沙发上，沉重得无法动弹。那片刻的、驱散了绝对孤寂的“陪伴感”，像鸦片一样，让她贪恋，让她无法毅然割舍。
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手指紧紧攥着书页，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书上的字，她一个也看不进去了。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身旁那个沉默存在的男人所占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愈发暗沉，最终，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幕墙上，奏响了沉闷而急促的乐章。
雨声掩盖了部分寂静，却也使得两人之间这无声的陪伴，变得更加清晰，更加……令人心慌意乱。
沈夜阑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改变姿势。他似乎很满足于就这样，静静地待在她身边，共享这一方被雨幕笼罩的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白昼感觉到一阵寒意。她只穿着单薄的居家服，客厅的恒温系统似乎也无法完全抵御雨夜带来的湿冷。她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沈夜阑的眼睛。
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
白昼的心猛地一提，以为他要做什么。
但他只是走向一旁的控温面板，熟练地调高了两度。然后，他走到储物柜前，拿出了一条柔软厚实的羊绒薄毯。
他拿着毯子走回来，依旧没有靠得太近，只是将毯子递到她手边。
“冷。”他言简意赅。
白昼看着那条米白色的、看起来无比温暖的羊绒毯，内心再次经历了天人交战。接受，意味着对这种“照顾”的默许，意味着依赖的又一步加深。拒绝，则需要消耗她此刻己然贫瘠的力气，去面对可能随之而来的、他情绪上的微妙变化，以及……继续忍受那挥之不去的寒意。
最终，生理上的需求，以及内心深处那点贪恋温暖的软弱，战胜了理智。
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带着一丝屈辱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条毯子。
毯子非常柔软，带着阳光晒过般的蓬松感（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这连绵的阴雨天气里做到的），还有一种淡淡的、和他身上相似的雪松香气。她将毯子展开，盖在腿上，温暖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她微凉的双腿。
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让她几乎想要喟叹。
沈夜阑看着她将毯子盖好，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满意的神色。他重新在她侧前方的地毯上坐下，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雨还在下，敲打玻璃的声音密集而催眠。
腿上盖着温暖的毯子，身旁是那个沉默却存在感极强的男人，之前那种蚀骨的孤独和空虚，竟然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白昼靠在沙发里，原本紧绷的身体，在这诡异的“安宁”中，一点点松弛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她竟然……在这种环境下，感到了困倦。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专注，更加……柔和。她没有力气去深究，也没有力气去抗拒。
在彻底陷入睡眠之前，一个清晰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暗礁，浮现在她混沌的脑海中——
在这座绝对孤立无援的囚笼里，她似乎……己经开始依赖这个囚禁者所给予的、这扭曲而温暖的陪伴了。
而当依赖滋生，她还能分得清，哪里是囚笼的边界，哪里又是自己心的沦陷地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只有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下着，仿佛要冲刷尽一切清晰的界限，将所有的对立与挣扎，都模糊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灰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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