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是在一个偶然的瞬间，察觉到那些“眼睛”的。
那是一个平静得近乎黏稠的午后。她蜷在客厅沙发里，试图修改新书里一段始终不满意的人物对话。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沈夜阑在书房处理工作，公寓里静得只有她指尖偶尔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以及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送风声。
一段对话卡了壳，她有些烦躁地抬手，无意识地用指尖卷着一缕头发，轻轻拉扯——这是一个她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几乎就在同时，书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陶瓷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脆响。很轻，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却清晰得突兀。
白昼的动作猛地顿住，指尖僵在发丝间。
一种微妙的、冰凉的预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回头，耳朵却像受惊的鹿般竖了起来，全力捕捉着身后的任何一丝动静。书房里没有再传来声音，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知道，不是。
她缓缓放下手，假装继续看向屏幕，眼角的余光却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带着惊疑不定的审视，扫视着这个她己然有些熟悉的空间。
乳白色的墙壁光洁如新，悬挂着的抽象画线条冷峻，造型极简的吊灯……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无异。
她的目光掠过客厅角落那盆高大的琴叶榕，茂盛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视线向下，落在那个白色的、圆柱形的智能空气净化器上。它安静地工作着，侧面的指示灯散发着柔和的蓝光。
蓝光？
她记得，这个净化器的指示灯，平时似乎是……绿色的？
一种荒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如同沼泽地里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冒了上来。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借此掩饰内心的震荡。水温恰到好处。她放下杯子时，手腕几不可察地一抖，几滴水珠溅了出来，落在光滑的茶几表面。
她盯着那几滴渐渐晕开的水痕，没有立刻去擦。
大约过了十几秒，或许是半分钟，沈夜阑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空的咖啡杯，神情自若地走向厨房，经过茶几时，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也并未落在她或者那摊水渍上。
然而，当他从厨房回来，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折叠整齐的灰色软布，极其自然地俯身，擦掉了那几滴水珠，并将软布随手放在一旁时……白昼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凉透了。
他看到了。他甚至知道，需要用什么来擦拭。
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朝那个方向看过一眼。
除非……他“看”到了。通过别的“眼睛”。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靠垫。
沈夜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眉头微蹙：“怎么了？”
“没……没什么。”白昼的声音干涩，避开他的目光，“坐久了，腿有点麻，我……我去下洗手间。”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客卧的独立卫生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面，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她抬起头，环顾这个狭小的、本该私密的空间。镜前灯散发着冷白的光，映出她苍白失措的脸。洗手台，马桶，淋浴间……看起来一切正常。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洗手台上方，那个嵌入墙体的、散发着柔和暖光的LED镜柜边缘。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的、不到小指甲盖西分之一大小的黑色圆点，与镜柜的黑色边框几乎融为一体，若不凑近仔细看，根本无从分辨。
那是什么？是传感器的探头？还是……摄像头的镜头？
她不敢确认，也不敢凑近去看。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让她西肢冰凉。
她扶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惊恐、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自己。原来，她所以为的“相对自由”，她那些独自在房间里的沉思、发呆、甚至偶尔因为压抑而无声流下的眼泪……可能，都暴露在另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之下。
这根本不是一座仅仅锁住了大门的囚笼。这是一个完全透明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展示箱。而她，就是那个被放在里面，供唯一观众欣赏、研究的标本。
那天下午剩下的时间，白昼如同梦游。她假装一切如常，坐在电脑前，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她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她。她端起水杯的手会微微颤抖，她翻动书页的动作会变得僵硬，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想要放轻。
沈夜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比平时更沉默，但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时间更长，也更沉。那目光里有关切，有探究，但更深层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不安的平静。仿佛他知道她在恐惧什么，他在等待，等待她开口，或者等待她崩溃。
傍晚，白昼以头疼为由，早早回到了客卧。她关上灯，蜷缩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无形的视线。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她听到了——或者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分辨出——那些极其细微的、不属于自然环境的电子音。
床头插座里，似乎有某种元件工作时发出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高频嗡鸣。天花板角落的烟雾报警器，那红色的指示灯每隔一段时间闪烁时，会伴随一声轻不可闻的“滴”声。甚至……她身下的这张床，当她稍微挪动身体时，似乎也能感受到极其微弱的、来自床垫内部的压力反馈？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她猛地坐起身，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身下这张看似柔软舒适的床垫。难道连她的睡眠、她的翻身、她的……每一次心跳和呼吸，都被监测着吗？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昼昼？”是沈夜阑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她无法分辨真假的担忧，“你睡了吗？我看你房间的生理指标监测显示，你的心率有些异常。”
生理指标监测……
心率异常……
这几个字，像最后一块巨石，轰然砸碎了白昼所有的侥幸和自欺欺人。
她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温度。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漫过口鼻，让她无法呼吸。
原来，她真的……生活在一个彻头彻尾的、透明的牢笼里。
无处可藏。
无所遁形。
门外，沈夜阑没有得到回应，但他似乎并不打算离开。白昼能想象出，他此刻或许正站在门外，看着某个随身携带的移动终端屏幕上，代表她心跳的那条曲线，正在剧烈地起伏波动。
他什么都知道。
他一首在看着。
永远。
夏琳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X8I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