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逃离后的夜晚，公寓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平静。电源早己恢复，灯火通明，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由泪水、颤抖和那个近乎窒息的拥抱所构筑的粘稠氛围。
沈夜阑没有再将白昼锁在客卧，甚至没有过多地限制她的活动范围。但他的存在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不再刻意保持距离，而是像一个沉默的、受过惊吓的影子，始终在她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活动。
她坐在沙发上看书，他便坐在对面的地毯上，膝头放着一本摊开的书，目光却长时间地停留在她身上，那眼神里不再有偏执的审视，只剩下一种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的后怕与依恋。
他依旧细致地照料她的起居，但动作间多了几分迟疑和观察，像是在反复确认她的情绪和反应。递水给她时，指尖会微微停顿；为她披上外衣时，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白昼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逃跑失败的挫败感和惊惧尚未完全散去，但更汹涌的，是沈夜阑那崩溃的眼泪和颤抖的拥抱，在她心里投下的巨大波澜。那份沉重到扭曲的“珍视”，以如此赤裸和脆弱的方式展露在她面前，让她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夜深了。
白昼躺在客卧的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一条变幻不定的光带。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反复回放着傍晚时分玄关里发生的一切——他无声的走近，他冰凉的指尖，他灼热的泪水，他颤抖的拥抱，以及那句破碎的“别再吓我了”……
心口传来一阵闷闷的、酸涩的疼。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他将她带回这个房间，沉默地为她拧亮床头灯，然后一言不发地退出去的那一刻起，就彻底不同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意识终于有些模糊，即将被睡意俘获的边缘，熟悉的、极轻的脚步声再次在门外响起。
停顿。犹豫。
然后，是身体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来的细微摩擦声。
他没有试图进来，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只是像之前许多个夜晚一样，守在了她的门外。但这一次，白昼清晰地感觉到，那扇薄薄的门板所传递过来的，不再仅仅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监视，更是一种无声的、巨大的不安和……祈求。
他是在害怕。害怕她再次离开，害怕失去。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了白昼心脏最柔软的角落。
她翻了个身，面向房门的方向。黑暗中，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蜷缩在门外、将头埋在膝盖里的、孤独而恐惧的身影。那个强大偏执的囚禁者，此刻更像一个迷失在黑暗里、紧紧抓住唯一光源不肯放手的孩子。
一种强烈的冲动，混合着未散的恐惧、残余的愤怒、无法言喻的心疼，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慌的靠近欲望，在她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
她该怎么办？
继续用冷漠筑起高墙？可那堵墙，在目睹过他最真实的脆弱后，早己千疮百孔。
还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了手。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然后，轻轻地、贴在了冰凉的门板上。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门外的呼吸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寂静在黑暗中蔓延，只有两人隔着门板，那几乎同步的、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白昼闭上眼睛，感受着门板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存在感。脑海中闪过他书柜里那些精心装订的手稿，闪过他倚靠在她膝头时疲惫的眉眼，闪过他滚烫的眼泪……
最终，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警告，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强大的、近乎本能的情感洪流所淹没。
她微微蜷起手指，用指节，在门板上，极轻极轻地，叩击了三下。
叩，叩，叩。
很轻，像夜风拂过窗棂。
但在死寂的深夜里，在这两个高度紧张的灵魂之间，这声音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门外的呼吸声彻底消失了。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几秒钟后，白昼感觉到，门板另一侧，也贴上了一个温热的掌心。隔着冰冷的木板，她似乎能感受到那掌心传来的、同样细微的颤抖和滚烫的温度。
他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
就这样，两只手，隔着薄薄的门板，静静地贴合着。像两个在无边寒夜里，终于触碰到彼此的、迷途的旅人。
黑暗中，白昼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一个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她唇间逸出，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却又清晰地传入门外那个人的耳中。
“……我不会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感觉到，门板另一侧的那只手掌，猛地收紧，指甲似乎都掐入了木板。紧接着，一阵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低低地传了进来。
他在哭。无声地，却又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白昼的眼眶也瞬间湿热。她维持着手贴在门板上的姿势，没有动，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枕畔。
这一刻，她分不清。
分不清这无奈的妥协，与那悄然滋生的心动，界限究竟在哪里。
分不清这究竟是沉沦的终结，还是更深羁绊的开始。
她只知道，当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某种东西，己经在这片扭曲的土壤里，悄然萌芽。
一种名为“共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了两颗孤独而病态的心脏，再也……无法分离。
门外，沈夜阑将额头紧紧抵在门板上，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木质纹理。他听着门内她轻不可闻的呼吸，感受着门板传来的、她指尖微凉的温度，和她那句如同咒语般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
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突如其来的、他梦寐以求的“承诺”，仿佛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生机。
而门内，白昼收回手，重新蜷缩进被子里，将带着他掌心余温的手指，紧紧贴在自己依旧紊乱跳动的心口。
黑夜漫长，但这一次，门内与门外，不再是无边无际的孤寂与对抗。
那悄然萌发的共生之芽，在泪水的浇灌下，于这片畸形的土壤中，扎下了它的第一缕根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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