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雨幕把工业区裹得发潮，王序攥着磨得发亮的帆布手套站在车间门口，指尖还残留着昨天被传送带夹过的刺痛。车间铁门推开的瞬间，机器轰鸣声像潮水般涌来，混着塑胶加热后的刺鼻气味，呛得他下意识皱紧眉头——这和他从前待过的、恒温恒湿的总裁办公室，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愣着干啥？赶紧过来！”张组长的声音从流水线末端传来，三角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锐利。王序赶紧跑过去，看到李娜己经坐在工位上，蓝色工服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手里的螺丝刀正飞快地在零件上转动，动作熟练得像在跳一支重复的舞。
“你先看我做三遍，记好步骤。”李娜抬头冲他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手里的动作却没停，“拿起螺丝，对准斜孔，顺时针拧三圈半，力度要刚好，太松会掉，太紧会滑丝。”
她的手很稳，指尖带着厚厚的茧子，捏着细小的螺丝却精准得惊人。王序盯着那双手，想起自己从前只会握钢笔和雪茄的手，突然觉得有些局促。等李娜演示完，他接过螺丝刀，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竟有些发抖。
第一颗螺丝刚碰到零件就滑了出去，顺着流水线的缝隙滚进黑暗里。王序慌忙弯腰去捡，额头却撞到了传送台的边缘，疼得他眼前发黑。周围传来几声低笑，他的脸瞬间涨红，蹲在地上半天没敢起来。
“别捡了，我这里有备用的。”李娜递过来一把螺丝，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鞋，“别紧张，我第一天掉了十几个，张组长骂我笨得像块木头。”
王序接过螺丝，指尖碰到她的手心，温热的触感让他心跳漏了一拍。他重新站回工位，深吸一口气，按照李娜说的步骤重新尝试。这一次螺丝总算对准了孔位，可刚拧到第三圈，手腕就酸得发僵，力气没控制好，螺丝首接拧滑了丝。
“停下！”张组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螺丝刀，“你是不是来混日子的？连颗螺丝都拧不好，我们这流水线不养闲人！”
王序的头埋得更低，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总不能说，自己从前是管着上万人的集团继承人，从来没碰过这些东西。
“张组长，他是新来的，还没摸透窍门，我帮他多带带，不会耽误进度的。”李娜突然站起来，挡在王序身前，手里还拿着没拧完的零件，“今天我加半小时班，把落下的进度补回来。”
张组长瞪了李娜一眼，又看了看王序发白的脸，冷哼一声：“下次再这样，谁求情都没用！”说完甩着袖子走了。
王序看着李娜的背影，心里又愧疚又感激，嘴唇动了动，只说出两个字：“谢谢。”
“谢什么，都是同事。”李娜笑着把螺丝刀塞回他手里，“你别跟流水线较劲，跟着它的节奏来，就像跟着音乐踩拍子一样。”她边说边放慢动作，手指着零件上的孔位，“你看，这个孔位旁边有个小凹槽，对准凹槽拧，就不会歪了。”
王序按照她说的方法尝试，果然顺利多了。虽然还是会偶尔掉螺丝，但至少能跟上流水线的速度了。李娜就坐在他旁边，时不时用手肘碰他一下，提醒他调整角度，或者趁张组长不注意，悄悄把他面前堆积的零件拉到自己这边，帮他赶进度。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序的手己经开始发麻，指尖被螺丝刀磨得发红。他坐在食堂的角落，看着碗里油乎乎的红烧肉，一点胃口都没有。李娜端着餐盘走过来，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和米饭拨了一半给他：“多吃点，下午还要靠体力干活，不吃饱扛不住。”
“你的手……”王序看着她指关节上的旧疤，突然想起昨天她帮自己贴创可贴的样子。
“没事，老茧厚了就不疼了。”李娜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刚来的时候，手上的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现在这茧子硬得能当砂纸用。”
王序没再说话，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饭。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吃的那些山珍海味，都不如这碗简单的饭菜香——因为这饭菜里，有他从未体会过的、人间烟火的温度。
下午的太阳渐渐西斜，车间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汗水顺着王序的额角往下流，滴在零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的手腕越来越酸，视线也开始模糊，好几次差点把螺丝拧到自己手上。李娜看出他的疲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悄悄塞到他手里：“含着，能提神。”
薄荷的清凉在嘴里散开，王序果然清醒了些。他转头看向李娜，她正专注地拧着螺丝，阳光透过车间的窗户照在她脸上，给她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格外温柔。
快下班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王序因为太疲惫，没注意到传送带上的零件卡住了，伸手去拉的时候，指尖被零件边缘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别动！”李娜赶紧抓住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碘伏和创可贴，小心翼翼地帮他消毒、包扎，“跟你说了别太急，你怎么就是不听？”语气里带着责备，眼神里却满是担忧。
“我没事，小伤口。”王序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她攥得更紧。
“什么小伤口？感染了怎么办？”李娜瞪了他一眼，又放软了语气，“明天要是疼得厉害，就跟张组长请假，别硬撑。”
王序点点头，心里暖暖的。他看着李娜认真包扎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条枯燥又辛苦的流水线，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因为有她在身边，连疼痛都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下班铃声响起的时候，王序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跟着李娜往宿舍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工厂的小路上。
“明天早上记得早点起，别迟到。”李娜在宿舍楼下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伞递给她，“看天气预报说晚上还有雨，拿着伞，别再淋雨了。”
“那你呢？”王序看着她空着的手。
“我宿舍近，跑几步就到了。”李娜笑了笑，转身跑进了楼道。
王序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把还带着李娜体温的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抬头看向天空，夕阳正慢慢沉入远山，把天空染成了温柔的橘红色。
他突然觉得，也许这条流水线，不是他人生的下坡路，而是他重新开始的起点。而身边这个穿着蓝色工服、带着浅浅梨涡的女孩，就是命运派来，照亮他灰暗逃亡路的那束光。
回到宿舍，赵磊他们正在讨论晚上去哪里打台球。看到王序回来，赵磊拍着他的肩膀笑：“林默，可以啊，第一天就跟李娜走这么近，她可是我们车间的‘厂花’，好多人都想追她呢！”
王序的脸瞬间涨红，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东西，心里却泛起一阵涟漪。他知道，自己和李娜之间隔着天壤之别，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温暖的手，想起她耐心教他拧螺丝的样子——那些细碎的瞬间，像一颗颗星星，在他灰暗的生活里，渐渐连成了一片光。
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林默，好好干活，别想太多。可指尖残留的、薄荷糖的清凉和创可贴的温度，却让他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他知道，自己和李娜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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