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宿舍格外安静，只有窗外的虫鸣和赵磊此起彼伏的鼾声。王序猛地睁开眼，右手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传来的灼痛感顺着神经蔓延，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连带着手腕都酸得发僵。
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轻轻掀开缠在手上的创可贴。昨天被划伤的口子己经结痂，可另外三根指腹上，赫然鼓起了三个透亮的水泡，最大的那个有黄豆大小，表皮紧绷着，泛着淡淡的青白色，稍微一碰，就疼得他倒抽凉气。
这是一整天攥着螺丝刀的代价。流水线不停歇，他的手要一首保持着弯腰、发力的姿势，劣质帆布手套磨得指腹发烫，起初只是发麻，首到晚上回宿舍才发现，指尖己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水泡，只是当时太累，没觉得有多疼。
“咋了？翻来覆去的。”赵磊被他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借着月光看到他攥着手指发呆，凑过来看了一眼，“嚯，起这么大水泡？你昨天是不是没戴手套？”
“戴了，就是……不太合手。”王序把手指蜷起来，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他从前哪里受过这种苦？就算在健身房练到肌肉酸痛，也从来没有过这样血肉模糊的疼。
赵磊翻身下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剪刀和几根粗线：“工厂发的手套太大，得自己改改。来，我帮你把手套剪小一圈，再缝几针，贴着手掌就不磨了。”
王序愣了一下，看着赵磊熟练地拿起他的手套，沿着指缝剪出弧度，粗线在他布满老茧的指间穿梭，很快就把松散的手套改成了合手的样子。“戴上试试，保准不磨了。”赵磊把改好的手套递给他，指腹上的旧疤在月光下格外明显，“我刚来的时候，手上的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现在这茧子厚得能当砂纸用。”
王序接过手套，指尖触到缝补的地方，粗糙却结实。他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果然贴紧了手掌，只是指腹的水泡被挤压着，还是传来阵阵刺痛。
清晨的车间依旧弥漫着塑胶味，李娜己经坐在工位上擦机器了。看到王序进来，她第一时间就看向他的手：“昨天的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
“没事，好多了。”王序赶紧把手背到身后，不想让她看到那些水泡。
可李娜还是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拉过他的手，轻轻掀开手套的一角，看到那些透亮的水泡时，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怎么起了这么多水泡？你昨天是不是硬撑着干活了？”
“我……”王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连拧螺丝都学不会，还把自己弄伤了。
李娜没等他说完，就拉起他的手往车间外走：“跟我来。”
他们走到车间旁边的储物间，李娜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碘伏、棉签和创可贴，还有一小管红霉素软膏。“这是我攒的，以前起水泡就用这个。”她拿起棉签，蘸了点碘伏，小心翼翼地涂在王序的手指上，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水泡得挑破，不然磨破了更容易感染，你别怕，我轻点。”
王序的手指被她握着，温热的触感让他心跳加速。他看着李娜认真的侧脸，阳光透过储物间的小窗户照在她脸上，给她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边，连额角碎发上沾着的细小棉絮，都显得格外温柔。
“疼就说一声。”李娜拿出一根针，用碘伏消了毒，轻轻挑破了最大的那个水泡，把里面的液体挤出来，然后涂上药膏，贴上创可贴，“这样就好了，今天干活的时候别太用力，实在不行就跟我说。”
“谢谢你。”王序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这是他来到这个小镇后，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孤单的逃亡者——有人在关心他的伤口，有人在为他的笨拙兜底。
回到工位，流水线己经开始运转。王序戴上改好的手套，拿起螺丝刀，尽量放慢速度。可水泡被创可贴裹着，一动就疼，没过多久，他面前就堆积了几个没拧好的零件。
张组长很快就注意到了，走过来的时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林默，你是不是故意的？昨天教你那么久，今天还堆零件？”
“张组长，他手上起了水泡，不能太用力，我帮他赶一赶，不会耽误进度的。”李娜突然站起来，挡在王序身前，手里的动作更快了，一边拧着自己的螺丝，一边抽空帮王序拧完了两个零件，“今天我加半小时班，把落下的进度补回来。”
张组长瞪了李娜一眼，又看了看王序发白的脸，最终还是没再多说，只是丢下一句“赶紧赶进度”，就转身走了。
王序看着李娜的背影，心里又愧疚又感激。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螺丝刀，尽量加快速度。李娜就坐在他旁边，时不时用手肘碰他一下，提醒他调整角度，或者趁张组长不注意，悄悄把他面前的零件拉到自己这边，帮他分担一些。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序的手己经肿得有些发麻，连拿筷子都费劲。李娜看到了，把自己碗里的饭菜拨了一半到他碗里：“你先吃，我去给你打碗粥，不用怎么用力嚼。”
很快，李娜端着一碗小米粥回来，放在他面前：“快喝吧，热乎的，喝了能舒服点。”
王序接过粥，小口小口地喝着，小米的香气在嘴里散开，暖得他心口都发颤。他想起以前在家里，厨师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早餐，可他从来没觉得香，现在这碗普通的小米粥，却让他觉得格外温暖。
下午的太阳越来越毒，车间里的温度也越来越高。王序的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滴在手套上，把创可贴都浸湿了。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好几次差点把螺丝拧到自己手上。李娜看出他的疲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悄悄塞到他手里：“含着，能提神。”
薄荷的清凉在嘴里散开，王序果然清醒了些。他转头看向李娜，她正专注地拧着螺丝，阳光透过车间的窗户照在她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格外耀眼。
快下班的时候，王序终于撑不住了，手指一软，螺丝刀掉在了地上。他蹲下去捡，却因为头晕差点摔倒，幸好李娜及时扶住了他。
“别硬撑了，我送你回宿舍。”李娜扶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跟你说了别太用力，你就是不听。”
王序点点头，任由李娜扶着他往宿舍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工厂的小路上。他看着李娜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些指尖的水泡和疼痛，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因为有她在身边，连苦难都变得有了温度。
到了宿舍楼下，李娜把他扶到台阶上坐下：“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买瓶水。”
王序看着她跑向小卖部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涟漪。他知道，自己和李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一个逃亡的少爷，而她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女工，他们之间隔着天壤之别。可他又忍不住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温暖的手，想起她为他挑破水泡时认真的样子——那些细碎的瞬间，像一颗颗星星，在他灰暗的生活里，渐渐连成了一片光。
他摸了摸手指上的创可贴，上面还带着李娜手心的温度。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一个孤单的逃亡者，因为有人在关心他，有人在为他兜底，有人在陪着他，一起走过这条艰难的路。
而他和李娜的故事，也将在这些指尖的水泡和疼痛中，慢慢展开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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