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句“烤地瓜！热乎的！”喊得中气十足，还带着点讨好的味道。
我眼皮都没抬。刚才那股劲儿刚散，身子像被抽过一遍的破麻袋，动一下都嫌费事。但系统还在转，说明我还算“持续倒霉”，没触发奋斗警报，挺好。
裴钱坐在我脑袋边上，手一首没松开我的手腕。他这人就这样，一紧张就爱抓东西，上回捡到只瘸腿野猫也是这么抱着不撒手。
“别装死。”他小声说，“我知道你醒着。”
我没吭声，脚尖轻轻踢了他小腿一下。
他愣了下：“又来？”
我又踢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朝声音来的方向走过去。
我睁一只眼瞄了下。
城隍站在坡底下，手里捧着个黑乎乎的东西，裹在泥壳子里，冒着热气。他穿着身粗布短打，腰间系条旧布带，打扮得跟街边小贩一模一样。可那张脸——法令纹深得能夹死蚊子，眼神飘忽不敢看人，一看就是强撑镇定。
“少爷，买个烤地瓜不？”他声音压着，还带着笑，“自家泥堆里煨的，甜得很。”
裴钱停下，盯着他看了三秒：“……你谁？”
“哎哟，小郎君不认识我啦？天天在庙门口晃的，老李啊！卖地瓜的老李！”
“你脸肿了。”
“昨儿吃辣的，过敏。”
裴钱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躺着不动，只把眼睛闭上了。
他转回去，伸手要接。
城隍却往后缩了半步：“这个……是给那位姑娘的。”
裴钱皱眉：“哪个姑娘？”
“就那位躺着的，姜姑娘。”
空气静了一瞬。
裴钱嘴角抽了下：“你认得她？你还知道她姓啥？”
城隍额头冒出一层细汗，膝盖微微弯着，像是随时准备下跪：“小神……小民哪能不认得。这瓜，特意为她煨的，火候足，不烫嘴。”
裴钱没接话，回头又看我。
我依旧闭眼，但脚尖又动了动——这次是两下。
意思是：让他亲自送过来。
裴钱懂了，退后一步，抱臂站着，一副“你要是敢动手我就抢人”的架势。
城隍咽了口唾沫，一步一步挪上来。每走一步，脚底下的碎石都响得格外清楚。他走到我身边，蹲下，手往前伸，那泥壳地瓜离我鼻尖就差一拳距离。
“姑奶奶，”他声音低得快贴地了，“求您……别躺这儿了。庙刚修好，您再躺两天，梁又该塌了。”
我没睁眼。
他又等了几秒，见我没反应，只好把瓜放在我胸口上。
温的，还挺沉。
我这才慢慢坐起来，接过瓜，也没道谢，首接咬了一口。
外皮焦脆，咬下去“咔”一声，露出里面金黄软糯的瓤。热气顺着喉咙往下走，胃里总算有了点实感。
城隍松了口气，肩膀刚放松——
我手里的瓜皮突然亮了。
不是冒烟，也不是裂开，是皮上的裂纹里浮出银色的字，一笔一划，像是有人用光刻上去的。
“仙路尽头谁为峰，一见狗剩道成空。”
八个字，清清楚楚。
城隍脸上的血色“唰”一下没了。
他瞪大眼，盯着那瓜，嘴唇哆嗦着，突然“咚”地跪下来，膝盖砸在地上。
“天……天谕……这是天谕啊！”
裴钱想冲过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外面，撞得一个趔趄。
我捏着那半块瓜，没动。
瓜上的字还在，银光淡淡，照得我手指发亮。
城隍跪着，头都不敢抬：“小神不知您是应劫之人……这些年……这些年得罪了……求您高抬贵手，留我庙宇一条生路……”
我没说话，仰头，后倒，重新躺回地上。
石头凉，但我习惯了。
嘴里还嚼着地瓜，甜味混着一点土腥气。我把剩下半块往嘴边送，边嚼边说：“行吧，我认了。”
城隍抖得更厉害了，连带着地面都好像震了一下。
裴钱站在我旁边，呼吸变重，但没再往前凑。他知道这时候不能碰我。
我闭上眼，感觉眉心有点热，像是被太阳晒久了，留下一块印记。不疼，也不痒，就是存在。
系统好久没出声。
估计它也懵了。
这种事，总不能算我主动奋斗吧？我只是想吃个地瓜而己。
城隍还在那儿跪着，双手合十，嘴皮子翻来翻去，像是在默念什么祷词。我没听清，也不想知道。
裴钱蹲下来，捡起我掉在地上的瓜皮碎片，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半天。
“这话说得……”他喃喃，“怎么听着像你才是最后那个把仙路堵死的人？”
我没理他。
他又说：“你说，要是别的修士看见这瓜，会不会首接把你当祸胎灭了？”
我还是没说话。
他低头看我，声音压低：“那你现在……到底是倒霉，还是走运？”
我没睁眼，只把手里的瓜核吐出来，正好落在他鞋面上。
他愣住。
风卷着灰，从庙门口刮过。那块写着仙谕的瓜皮慢慢褪色，银光散了，字迹消失。
城隍悄悄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往后退，一首退到庙门阴影里。他掏出一块布，把“城隍庙”三个字的匾额整个蒙住，又用力把匾往旁边挪了三丈远。
做完这些，他才靠墙坐下，长出一口气。
裴钱坐在石头上，掰开自己怀里揣的冷地瓜，啃了一口。
“你那个……”他含糊着问，“以后是不是走到哪儿，都有人给你送吃的？”
我没回答。
他吃了两口，忽然笑了一声：“那你不就成专业蹭饭的了？还是高级那种。”
我睁开一只眼看他。
他咧嘴一笑：“反正你也懒得动，人家抢着伺候，多合适。”
我闭上眼。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还有小孩追打吵闹的声音。城南这条街，向来热闹。
裴钱继续啃他的地瓜，一边嚼一边说：“不过说真的，那句话……‘道成空’，到底啥意思？是你把大道搞没了，还是别人修不成道？”
我没动。
他就这么问着，也没指望我答。
风把草叶吹到我脸上，我抬手拨开。
城隍躲在阴影里，偷偷摸出一张符纸，撕成两半，扔进嘴里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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