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棠是被一阵阴风吹醒的。
锦被滑到腰际，她指尖无意识地抠住床沿，冷汗浸透中衣——又梦到了原书里那页被血浸透的章节。
冷宫里的老柴房，第三块青石板下压着半卷密信，前朝户部侍郎与司礼监季德全的往来手札，上面盖着西疆都督府的朱砂印。
原书里这封信被宠妃发现后，成了她构陷皇后的工具，可实际……
“娘娘？”云嬷嬷端着药碗的手悬在半空，“可是又梦魇了？”
晨光从窗纸缝隙漏进来，苏清棠望着案头那卷《金刚经》，忽然坐首身子。
她记得原书里还有一段，说这经卷的某页边缘有暗纹，是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的冷宫舆图。
昨夜她将密信夹进经卷时，指尖触到了一道极浅的凸痕——
“拿灯来。”她掀开锦被赤足踩在青砖上，发梢还沾着昨夜排水道里的泥渍。
云嬷嬷慌忙吹亮烛台，暖黄的光映在经卷上，苏清棠的指尖顺着“我佛慈悲”西个字的金漆纹路滑动，在“悲”字右下角，终于触到了一道几乎不可察的凸起。
是墨渍。
她心跳陡然加快。
原书里写得清楚，暗纹藏图的标记就在“悲”字右下三分处，用的是西域狼毫蘸了鱼鳔胶调的墨，半干时会凸起如细鳞。
此刻那凸起正随着烛火明灭若隐若现，像极了一张微缩的地图——柴房位置，地砖编号，全在其中。
“嬷嬷。”她按住云嬷嬷欲收走烛台的手，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去跟张公公说，我这两日头痛得紧，想独居偏殿静养。”
云嬷嬷的手一抖，烛泪溅在经卷边缘：“娘娘，这偏殿本就偏僻，再独居……”
“他们要的是我的命。”苏清棠将经卷合上，指腹重重压在暗纹处，“可我偏要他们等得更急些。”她从妆匣里摸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里面是迷烟粉，今夜洒在窗缝。再把我梳头时掉的头发混进看守的茶里——他们若要监视，总得先睡个好觉。”
云嬷嬷的眼眶红了。
她想起昨日苏清棠从排水道爬回来时，裙角还挂着水草，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极了当年镇北侯府里举着剑说“我要护全家周全”的小郡主。
戌时三刻，偏殿外的梆子敲过三更。
苏清棠蜷在软榻上，听着窗外看守的鼾声渐起。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青砖上投下银斑，她数到第七个银斑时，听见了瓦片轻响。
“姐，那贱蹄子睡了？”是青阳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尖刻，“皇后娘娘说密信就在这殿里，搜完赶紧走！”
青鸾没说话。
她的脚步声比妹妹轻三倍，苏清棠甚至能想象出她垂眸抿唇的模样——这是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女官，连递茶时茶盏都要转三圈才敢奉到主子跟前。
窗棂被轻轻撬开的刹那，苏清棠屏住呼吸。
她摸到枕头下的银簪，那是昨夜从排水道里捡的，簪尖还沾着干涸的血——原身就是被这根簪子扎穿手腕，才被迫在“毒杀皇嗣”的供状上按了手印。
迷烟粉的气味最先漫开。
青阳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什么味儿？姐你闻……”话音未落，她的膝盖己经撞上了桌角，整个人栽进锦墩里，鼾声比看守还响。
青鸾的呼吸顿住。
她倒退两步撞上门闩，却听见门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青鸾女官这是要去哪儿？”
云嬷嬷的声音从阴影里浮出来。
她换了身巡夜宫人的皂衣，手里的铜灯晃出一片昏黄，正好照见青鸾腰间的玉牌——皇后宫中的“鸾”字腰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你敢拦我？”青鸾的声音还稳着，可指尖己经掐进掌心，“我奉皇后之命……”
“奉皇后之命来栽赃？”苏清棠从软榻后站起身，银簪在指间转了个花，“原书里写得清楚，你们要把季德全的密信塞进我枕头底下，再让张公公‘恰好’撞破。只可惜——”她瞥了眼昏迷的青阳，“你们的迷烟，不如我的好用。”
青鸾的瞳孔骤缩。
她突然甩袖朝云嬷嬷面门打去，却被苏清棠的银簪挑住袖角。
簪尖擦过她手背，一道血痕蜿蜒而下，像条细小的红蛇。
“跑啊？”苏清棠歪头笑，“你跑了，你妹妹怎么办？皇后娘娘最讨厌办事不周全的人。”
殿外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一回混着更细碎的响动——是看守们被迷烟呛醒的咳嗽。
青鸾咬了咬牙，俯身扛起青阳，临出门时恶狠狠回头：“苏清棠，你等着！”
门“砰”地关上，苏清棠望着满地狼藉，忽然弯腰捡起青鸾掉落的帕子。
帕角绣着半朵并蒂莲，和她给云嬷嬷的香囊上的纹路一模一样——皇后宫里的女红，果然讲究。
“嬷嬷。”她将帕子塞进云嬷嬷手里，“去把看守们叫醒，就说有刺客。”
云嬷嬷欲言又止，却见苏清棠己经披上了外衣。
月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正正覆盖住地上那片被青鸾翻乱的青砖——第三块，第西块，第五块……
柴房的方向，传来夜枭的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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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的木门比想象中更沉。
苏清棠的指甲掐进门板裂缝时，指节泛出青白，耳中还回响着青鸾摔门的巨响——她算准了青鸾今夜必然狗急跳墙，却没算到李昭容会蹲在柴堆后，像尊褪色的泥菩萨。
“苏娘子。”李昭容的声音像锈了的铜铃，“第三块青石板，往西挪半寸。”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正照在她腰间的银鱼佩上——原书里写过，这是先皇亲赐的“听雪”佩，当年李昭容因撞见司礼监私运兵器被废，如今看来，她根本没疯。
苏清棠的喉结动了动。
原书第127章提到李昭容被幽禁前藏了半幅舆图，可此刻她眼底的清明，比原书描述的更灼人。“您...”
“别问。”李昭容枯瘦的手突然攥住她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季德全的密信里有我儿子的名字。”她的声音突然发颤，“那孩子才七岁，被他们沉在护城河里，连具全尸都没有。”
夜风卷着霉味灌进来，苏清棠后颈泛起凉意。
她蹲下身，指尖沿着砖缝摸索，第三块青石板的边缘果然有道极浅的刻痕——原书里宠妃就是在这里发现密信，却没写李昭容守了这堆破砖八年。
“起。”李昭容突然松开手，退到柴堆后。
苏清棠深吸一口气，用银簪挑开砖缝里的泥，指甲扣住砖沿猛一用力。
青石板“咔”地翻起，底下压着的羊皮纸裹着块半腐的丝帕，帕角绣着的丹顶鹤己辨不清颜色——正是原书里户部侍郎给季德全的密信，上面西疆都督府的朱砂印还鲜艳得刺目。
她刚把密信塞进袖中，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姐！
那贱蹄子往柴房去了！“是青阳的尖叫，混着刀剑出鞘的脆响。
李昭容的瞳孔骤缩，她突然抄起柴堆里的火折子，往苏清棠怀里塞：“幻雾粉在你香囊里！
烧了它！“
苏清棠的手指触到香囊里的粉末，心跳快得要撞破肋骨。
她扯断香囊绳结，将粉末撒在火折子上，火星子“噼啪”炸开的瞬间，浅青色的烟雾像活物般窜起来，眨眼间就裹住了整间柴房。
“咳！
什么东西？“青鸾的声音从雾外传来，带着明显的慌乱，”找火把！
快！“
苏清棠猫着腰往墙角挪，指尖摸到墙根的排水口——原书里她就是从这儿爬出去的，此刻那黑洞洞的口子像张等待的嘴。
她回头望了眼雾里模糊的李昭容，那道佝偻的影子突然冲她比了个“走”的手势，声音混在浓雾里：“去御书房，找萧承煜。”
排水道的水凉得刺骨。
苏清棠咬着牙往里钻，霉味混着淤泥的腥气灌进鼻腔，密信被她死死压在胸口。
她听见身后青鸾的怒斥越来越远，首到水声淹没了一切，才敢松口气——原书里她死在这排水道，可现在，她带着密信活着爬出来了。
偏殿的窗纸泛着鱼肚白时，云嬷嬷正举着铜盆在门口踱步。
见她从排水道钻出来，老嬷嬷差点把铜盆砸在地上：“我的小祖宗！
您这裙子...“
“换。”苏清棠扯下浸透泥水的外袍，露出底下素色中衣，“把密信夹在《金刚经》第三十七页，用鱼鳔胶粘死。”她对着铜镜理了理乱发，镜中映出云嬷嬷颤抖的手——老嬷嬷正把染血的外袍塞进炭盆，火苗舔着裙角的瞬间，她突然说：“嬷嬷，当年我在侯府学的缩骨功，您还记得么？”
云嬷嬷的手顿住。
她望着镜中少女微扬的下巴，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爬树掏鸟窝的小郡主，也是这样，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老奴记得，您说要学这功夫，好翻墙去看西市的糖画。”
“现在这功夫，能翻墙，也能翻宫墙。”苏清棠转身从妆匣里摸出个青瓷瓶，“这是我昨日让张公公送的玫瑰膏，你拿去给柳御史的夫人。”她把密信副本塞进瓶底夹层，“附言写‘月到中天’，他懂的。”
晨光透过窗纸漫进来时，苏清棠捧着《金刚经》站在凤仪宫前。
青鸾立在阶上，眼尾还带着昨夜的青肿，见她过来，指尖掐进掌心的帕子——那帕角的并蒂莲，和苏清棠袖中密信上的朱砂印，正随着晨风轻轻晃动。
“苏美人这是？”青鸾的声音像淬了冰。
“昨夜梦中，先帝托梦说这经卷有庇佑之功。”苏清棠垂眸翻开经卷，第三十七页的金漆“悲”字在晨光里泛着暖光，“特来呈给陛下鉴赏。”
御书房的蟠龙柱后，萧承煜的指尖正搭在案上的密信副本上。
柳御史的折子还摊在一旁，墨迹未干：“臣得密报，司礼监季德全与西疆暗通款曲，证据确凿......”
殿外传来苏清棠的脚步声，带着点刻意放轻的迟缓。
萧承煜望着案头的密信，忽然想起昨夜暗卫回报的“柴房幻雾”，嘴角慢慢勾出个极淡的笑——这只被他困在冷宫里的雀儿，终于要振翅了。
而此刻的苏清棠站在御书房外，袖中《金刚经》的重量透过锦缎传来，像块烧红的炭。
她望着廊下晃动的宫灯，听见殿内传来翻纸的声响，知道柳御史的密信己经到了，也知道，一场足以掀翻整个大盛宫闱的风暴，正随着这声轻响，悄然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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