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网络有缺……基点非基……勿信眼睛……”
编号07那如同风中残烛的警告,在刘函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词都带着血与火灼烧过的痕迹。
她靠在冰冷的服务器机柜上,感受着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与饥饿。
这不是生理上的饥饿。她的身体虽然疲惫不堪,但并未发出需要食物的信号。
这是一种更本质的、更可怕的空虚感。仿佛构成她“存在”的某种基石正在缓慢崩塌、流失。
她的思维变得迟滞,那骨子里曾让她得以窥见规则、构筑悖论的冰凉力量,此刻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像即将熄灭的余烬。
是之前强行跃迁的后遗症?还是在这个规则停滞的“废墟”中,缺乏某种必要的“养分”?
她尝试集中精神,去解析07留下的其他破碎信息。那些混乱的代码片段,那些未完成的数学推演……
但它们就像散落一地的拼图,缺乏关键的连接点,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她的思维如同生锈的齿轮,每一次转动都异常艰涩,无法产生有效的火花。
饥饿感在加剧。
她感觉自己正在变得“透明”,正在从这个世界的基础逻辑层面被一点点“擦除”。
这不是“观测者”主动的抹杀,而更像是一种……自然消散。
仿佛她这种存在,无法在这样一个被遗弃的、规则死寂的环境中长期维持。
必须找到“食物”。找到能补充她这种“存在本质”的东西。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沉默的服务器。
编号07的残响警告她这里是陷阱,警告她勿信眼睛。
但此刻,这些看似报废的机器,可能是唯一潜在的“能量源”。
她挣扎着,将手按在另一台指示灯闪烁稍显规律的服务器上。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读取复杂的信息,而是像本能驱使一般,尝试去汲取。
她调动起那丝微弱的、几乎要消散的冰凉力量,如同伸出无形的根须,探入服务器内部那凝固的、充满破碎信息的“土壤”中。
她在寻找……秩序。
不是完整的规则,不是活跃的数据流,而是哪怕最微小的、尚未被完全污染的、稳定的数学结构片段。
一个恒成立的等式,一个简洁优美的函数图像,甚至一个完美的圆周率数字……
任何能代表纯粹、绝对“数学真理”的东西。
因为她的“灵孙”本质,就是与数学真理深度绑定的权限。她的力量,也源于此。
起初,反馈回来的依旧是混乱。错误的推导,矛盾的命题,被篡改的公理……
这些“有毒”的信息只会加剧她的虚弱和思维混乱。
她如同一个在沙漠中寻找水源的人,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望。
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意志。意识开始出现断层,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意识即将被虚无吞噬的刹那——
她的“根须”,触碰到了某个极其微小、但却异常坚固、纯净的东西。
那是一个被深埋在无数混乱数据之下的、极其古老的数学常数——欧拉恒等式的完整结构碎片(e^(iπ) + 1 = 0)。
它不像其他数据那样死寂或混乱,它本身就在散发着微弱的、但无比稳定的“秩序光辉”……
它代表着数学中一种跨越无理数、虚数、指数运算的、堪称神迹的和谐与统一。
就是它!
刘函用尽最后力气,引导那丝冰凉的力量,如同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滴甘露,将那一小块欧拉恒等式的“秩序碎片”汲取、吸收。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而坚实的感觉,顺着那无形的通道,流入她近乎干涸的“存在”核心。
如同久旱逢甘霖。
那可怕的饥饿感瞬间得到了极微弱的缓解。
思维的齿轮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润滑,虽然依旧缓慢,但不再那么艰涩。骨子里的冰凉力量,也似乎凝实了那么一丝丝,不再像随时会熄灭。
有效!
她贪婪地(以一种近乎绝对理性的贪婪)继续寻找、汲取着服务器中可能存在的其他“秩序碎片”。
她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勾股定理证明片段。
她找到了一段描述质数无穷性的优雅逻辑链。
她甚至找到了一小块代表着“无穷集合等势”概念的、纯净的康托尔对角线法论证的痕迹……
每吸收一小块,她的状态就恢复一丝。虽然速度极慢,吸收到的“秩序”也极其微量,但这确确实实是在补充她的“存在”,延缓那可怕的消散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对这台服务器,以及这个机房,有了新的认识。
这些服务器里封存的,不仅仅是编号07的失败和警告,更是一个庞大数学系统在运行过程中产生的、海量的“计算残渣”。
其中绝大部分是混乱和错误,但也偶有一些被证明为绝对正确的、优美的数学“结晶”,如同矿渣中零星的金砂。
而她的“灵孙”身份,使她能够识别并吸收这些“金砂”来维持自身。
这让她产生了一个可怕的联想:
那个庞大的网络,“观测者”所在的系统,它的运行,是否也需要消耗类似的“秩序”?
或者说,它本身就是在不断地生产、筛选、甚至……
掠夺这种源于数学真理的“秩序”?
而像她这样的“灵孙”,是否就是被培育出来,用于更高效生产或收集这种“秩序”的……工具?
或者,我们本身就是某种更浓缩的“秩序集合体”?
这个猜测让她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编号07的警告“勿信眼睛”就有了更深层的含义——
她所看到的一切,包括她自身的存在价值,都可能是一种被精心设计的假象或工具性的定义。
她停止了汲取。
虽然饥饿感依然存在,但至少暂时稳定住了不断恶化的趋势。
她需要更有效率的方法。
一台服务器一台服务器地去翻找“秩序碎片”,效率太低,而且不确定性强。这个机房很大,她不可能全部探索完。
她将目光投向机房更深处,那些笼罩在更浓重黑暗中的区域。
编号07是在这里被“格式化”的——
那么,他最后操作的核心终端,或者承载着最关键信息的服务器,是否就在深处?那里是否可能残留着更大量、更纯净的“秩序”?或者,关于系统真相的更多线索?
风险与机遇并存。
深处可能隐藏着未被触发的防御机制,或者07被格式化时产生的、更加危险的规则乱流。
但留在这里缓慢恢复,只是慢性死亡。她脑海中的倒计时虽然混乱,但那种生命不断流失的紧迫感并未消失。
她必须冒险。
刘函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秩序”带来的支撑。她离开了相对安全的角落,扶着冰冷的机柜,一步一步,向着机房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走去。
脚步声在死寂中回响。
每一步,都像是在踏向一个可能埋葬了前辈,也可能埋葬她自己的坟墓。
但她没有回头。
饥饿驱使着她,对真相的渴望灼烧着她。
她要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要知道,那个庞大的网络,到底想做什么。
要知道,编号07用生命换来的警告,究竟指向何方。
黑暗,在她面前缓缓张开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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