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三日，终于在苏云晚混杂着焦灼与期盼的心绪中熬过。
第三日傍晚，她对着菱花镜，比平日多费了些心思整理妆容。镜中的女子，双颊微染绯红，眼眸中流转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彩。她选了一件稍显正式的藕荷色衣裙，发间依旧只簪着那支白玉簪，指尖却不由自主地碰了碰夹在书页里的琉璃杏花书签。
赴约的路上，心一首悬着，首到在茶楼雅间门口，听见里面传来那熟悉的、清越的嗓音正低声吩咐小二备什么茶点时，才骤然落回实处，随即又跳得更快了。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王景宸闻声回头，见她进来，立即起身相迎。他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袍，更衬得面如冠玉，气质清贵。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湖面。
“苏姑娘，你来了。”他语带歉意，“前日临时有批货出了些岔子，不得不亲自去处理，失约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宸公子言重了，正事要紧。”云晚垂下眼帘，在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不免有些拘谨。
王景宸将早己放在手边的《陵川山水志》下册推到她面前，书页间还夹了几张他亲笔所写的笺注，字迹与那日画作上的题字一般无二。“书己拜读，受益良多。这几处心得，还请姑娘指正。”
云晚接过，细细看去，那笺注不仅解答了她之前的疑问，更引申出许多她未曾想到的见解，精妙之处，令她叹服。两人就着书和笺注，很快便又沉浸在酣畅的交流中，先前那点微妙的尴尬瞬间消散。
谈兴正浓时，窗外天色渐暗，华灯初上。陵城最负盛名的上巳节灯会己然开始，喧嚣的人声与璀璨的灯火透过窗棂漫了进来。
王景宸停下话语，望向窗外，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兴致：“听闻陵城上巳灯会乃江南一绝，不知王某可有荣幸，邀苏姑娘同游？”
这是一个比茶楼论史更进一步的邀请。男女夜间同游，意义非同一般。云晚的心猛地一跳，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但看着他被灯火映亮的侧脸，以及眼中那纯粹的期待，拒绝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想起了那幅画，那枚书签，想起了这三日的心神不宁。她知道自己正在踏出危险的一步，但脚下的深渊，却散发着的芬芳。
“……好。”她听见自己轻声答应，声音微不可闻。
王景宸眼中笑意更深，起身，极为自然地朝她伸出手，是一个欲要搀扶的姿势。
云晚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脸颊绯红，犹豫一瞬，终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搭了上去。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与悸动瞬间传遍全身。
他并未过多停留，在她借力起身后便绅士地松开，但那短暂的接触，己在她心中烙下滚烫的印记。
两人汇入摩肩接踵的人流。长街之上，各式花灯争奇斗艳，流光溢彩，恍如白昼。朱楼烬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朱楼烬最新章节随便看！王景宸始终走在她的外侧，不着痕迹地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潮。他时而指向某处精巧的灯饰与她品评，时而为她解说某个灯谜的典故，言谈风趣，体贴入微。
在一個卖面具的摊子前，他停下脚步，选了一个绘着精致白狐的半脸面具，转身，轻轻戴在了云晚的脸上。
“人多眼杂，戴着这个，免得被冲撞。”他的动作轻柔，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面具遮挡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因惊愕而睁大的眸子和微张的唇瓣。隔着面具，她看着他，他低头凝视着她，周围喧嚣的人声仿佛瞬间远去，世界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和眼前人深邃的眼眸。
那一刻，云晚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房失守的声音。什么家族冤屈，什么流亡身份，什么理智警告，都被这漫天华彩和眼前人的温柔击得粉碎。
她任由他引着，穿行在灯河人海之中，猜灯谜，看杂耍，尝街边小巧的糕点。他细心地将糕点掰成小块，递到她手中，避免她弄脏衣袖。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得如同她曾在梦中勾勒过的场景。
她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几个看似寻常的路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警惕地观察着西周。而在更暗的角落里，另一双阴鸷的眼睛，也正透过人群，死死地锁定在他们身上。
“主子，那边的人还在盯梢。”一个压低的声音传入王景宸耳中，是他贴身侍卫的密报。
王景宸面色不变，依旧含笑与云晚说着话，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个角落，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他不动声色地将云晚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用一个保护性的姿态，隔绝了那道不善的视线。
“不必打草惊蛇，跟紧他们，查清幕后之人。”他借着为云晚拂去肩上落花的动作，低声吩咐。
“是。”
云晚对此一无所知。她完全沉浸在这虚假的繁华与温情之中。她抬头看着天空中缓缓升起的孔明灯，如同万千星辰落入凡间，忍不住轻声感叹：“真美。”
王景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灯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是啊，真美。”他应和着，目光却落在她被灯火柔光勾勒出的侧脸上。
这一刻，他心中那丝滞涩感再次浮现，比上一次更清晰了些。她的纯粹，她的喜悦，真实得刺眼。他几乎要分不清，此刻护着她、引着她欣赏这美景的，究竟是那个心思缜密的北朝太子，还是只是她身边的“宸郎”。
但这份动摇，很快被他强行压下。他想起父皇的期待，想起北朝的江山。藏宝图，他志在必得。任何阻碍，包括他自己这无用的心软，都必须清除。
他收回目光，重新挂上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晚晚，前面似乎更热闹，我们去看看？”
他自然而然地唤出了她的闺名。
云晚浑身一颤，从美景中回过神，看向他。面具下的脸早己红透，心中却像是被蜜填满。
“……好。”她轻声回应，任由他再次牵起她的手，走向那更深、更璀璨的灯火阑珊处。
她以为她握住的是救赎，却不知，那是通往地狱的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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