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之后，苏云晚与“宸郎”的关系仿佛打破了最后一层隔阂，变得不同。他不再只是茶楼里偶遇的知己，而是真切地走入了她的生活。他会寻来她提过的稀罕花卉，会与她分享北地带来的风味茶点，甚至在她偶感风寒时，遣人送来了上好的药材，关怀备至，却又始终守着君子之礼，不曾逾越。
这一切，都让云晚深陷其中，几乎要将陵城当作故乡，将这段时光视作命运对她过往苦难的补偿。她甚至开始怯怯地幻想，若冤屈得雪，是否……是否也能有一个与他相关的未来。
这日，王景宸邀她至城中另一处清雅的园林“涉趣园”游赏。园内曲径通幽，亭台水榭，布局精妙。行至一处名为“听雨轩”的水阁时，王景宸似是被阁内悬挂的一幅泼墨山水吸引，驻足细赏。
“笔意酣畅，有吞吐山河之势，可惜……”他微微蹙眉，指着一处墨色渲染的山峦，“此处气韵稍滞，应是后人补笔，失了几分原作的磅礴。”
云晚顺着他所指看去，细细品味，果然发现那处补笔虽技法高超，但神韵上确实与整体略有脱节，不禁由衷赞道：“宸公子好眼力。此画据说确是前朝大家遗作，后遭损毁，经名师修补，寻常人极难分辨。”
王景宸淡然一笑，目光仍停留在画上，仿佛随口而言：“世间之事，大抵如此。真真假假，完美无瑕的表象之下，往往藏着不易察觉的修补与裂痕。就如同前朝那桩悬案，明面上是苏将军通敌，可谁又知道，那所谓的‘铁证’，是不是也是精心修补过的呢？”
他语气平淡，如同在评论画作，谈论天气。
可听在苏云晚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她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苏将军通敌……那正是她苏家蒙冤的核心！他怎么会知道？他为何会在此刻，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提起？
巨大的震惊与恐慌攫住了她。她倏然抬头，看向王景宸，想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端倪。可他依旧专注地看着那幅画，侧脸线条优雅平静，仿佛刚才那句话，真的只是无心之语，恰巧触及了一个相似的话题。
是巧合吗？
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云晚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强迫自己冷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她不能自乱阵脚。或许，他真的只是听闻过这桩南朝旧案，随口感慨？毕竟苏家当年也曾显赫，案子轰动一时，流传到北地被人提及，也并非不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宸公子也知南朝旧事？苏家……确是可惜了。”她不敢多说，生怕泄露情绪。
王景宸这才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白的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讶异与歉意：“哦？看来是我失言了，提及此事，惹姑娘不适了？只是偶有听闻，觉得其中颇有蹊跷，一时感慨罢了。”他顿了顿，又温和地补充道，“这世上，许多事情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亦可能为虚。苏姑娘觉得呢？”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朱楼烬》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的眼神依旧清澈坦荡，带着关切，仿佛真的只是在与她探讨一个人生哲理。
云晚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算计或试探，却一无所获。他的表情完美无瑕，无懈可击。
是了，他只是一个北地商人，怎会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定是自己做贼心虚，反应过度了。她努力说服自己，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公子说得是。世事……确实难料。”
王景宸见她神色稍缓，便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引她去看水阁外池中悠游的锦鲤，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会在心底悄然生根发芽。接下来的游园，云晚虽强打精神应对，心头却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他温和的笑容，体贴的举动，在她眼中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意味。
他究竟是谁？他真的只是一个商人吗？那句关于苏家旧案的话，真的是无心之失？
她不敢再想下去。
——
将云晚送回住处后，王景宸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收敛。他回到客栈，屏退左右。
侍卫首领无声地出现，躬身禀报：“殿下，己查清。今日在涉趣园附近窥探的，是南朝‘清理门户’的人，应是冲着苏姑娘来的。他们似乎尚未确定她的具体价值，只是在确认行踪。”
王景宸眼神冰冷：“看来，有人不想让她活着，也不想让我顺利拿到东西。”他指尖轻敲桌面，“处理干净，别让她察觉到。”
“是。那……殿下今日故意提及苏家旧案，是否……”侍卫有些迟疑。此举无疑是在冒险，极易引起苏云晚的警觉。
王景宸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温水煮蛙，固然稳妥。但偶尔投入一颗石子，惊起波澜，才能更快地试探出深浅，逼出隐藏的东西。”他今日之举，半是试探苏云晚的反应，看她对旧案知晓多少，是否会因恐惧而有所行动；半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近乎恶劣的宣泄。看着她因他一句话而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心中那点因动摇而产生的烦躁，似乎才能得到片刻的平息。
他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也提醒她，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幅画修补的痕迹，的确精妙。”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侍卫不明所以，只能垂首应是。
王景宸不再言语，走到窗边。夜色渐浓，陵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他想起了苏云晚今日在听雨轩中，那瞬间苍白的面容和强自镇定的眼神。
心中那丝滞涩感，又悄然蔓延开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他闭上眼。
“加快进度。”他对自己说，声音低沉而坚定，“必须尽快拿到藏宝图。”
时间，不多了。无论是对于他的任务，还是对于他日益难以掌控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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