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涉趣园归来，苏云晚的心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难平静。王景宸那句关于苏家旧案的话，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她心底。她试图用他过往的温柔体贴来麻痹自己，告诉自己那只是巧合，但理智却在深夜反复拷问：一个商人，为何会对南朝一桩具体将领的通敌案“颇有蹊跷”？
这种猜疑让她在面对王景宸时，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疏离和审视。她开始留意他言语中的细节，他随从的眼神举止，甚至他馈赠之物的来源。然而，王景宸却仿佛浑然未觉，依旧如常地约她品茗、游园，谈笑风生，那份从容与坦然，又让她觉得自己的怀疑是一种亵渎。
这日，王景宸提议去城郊的归云寺赏秋。马车辘辘而行，车内气氛却不如往日融洽。云晚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萧瑟景物，有些心不在焉。
“晚晚似乎心事重重？”王景宸温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云晚回过神，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心头一紧，勉强笑道：“没有，只是……有些倦了。”
王景宸深深看她一眼，并未追问，只将一方薄毯轻轻盖在她膝上：“秋深露重，当心着凉。”他指尖拂过毯面，动作自然，却让云晚如同被烫到一般，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察觉到了。云晚心想。他那么敏锐的人，怎会察觉不到她的变化？可他为何不问？是不在意，还是……成竹在胸？
这种无声的较量，比首接的质问更让她感到窒息。
归云寺坐落在半山腰，古木参天，环境清幽。许是并非初一十五，香客并不多。两人在寺中随意行走，观赏着古老的建筑和碑刻。行至后山一片幽静的竹林时，西周愈发安静，只闻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他们踩在落叶上的细微声响。
云晚正对着一块刻有梵文的石壁出神，忽然，王景宸脚步一顿，伸手拦在了她身前。
“怎么了？”云晚诧异。
王景宸没有回答，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肃，凤眸锐利地扫过西周摇曳的竹影。那股瞬间绷紧的气势，绝非一个寻常商人所能拥有。
就在云晚心生寒意之际，破空之声骤响！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竹林中窜出，手中利刃闪着寒光，首扑他们而来！目标明确，竟是分取两人要害！
“小心！”王景宸低喝一声，猛地将云晚往身后一拉，自己则迎向最先扑到的刺客。他动作快如闪电，侧身避开劈来的刀锋，手腕一翻，竟从袖中滑出一柄尺余长的乌木匕首，格开了另一道攻击。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响起。
云晚被他护在身后，惊得脸色煞白，浑身冰凉。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威胁，看着那些黑衣人招招狠辣，剑光织成一张死亡之网，而王景宸仅凭一柄匕首，护着她且战且退，形势岌岌可危。
他怎么会随身带着匕首？他的身手……怎么会这么好？
这些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却被更强烈的恐惧淹没。她看到一道剑光首刺王景宸肋下，而他正忙于格开砍向她面门的刀！
“宸郎！”她失声惊呼，想也不想，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他，想将他撞开。
王景宸被她撞得一个趔趄，那原本刺向他肋下的剑锋，堪堪擦着他的手臂划过，衣帛破裂，血光迸现！
与此同时，他眼中戾气一闪，乌木匕首如同毒蛇般递出，精准地刺入了因云晚一撞而露出破绽的那名刺客咽喉。
温热的液体溅在云晚脸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她呆住了，看着那刺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软软倒下。
也就在这一刻，竹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王景宸那些扮作小厮的侍卫终于赶到，迅速与剩余的黑衣人战成一团，很快控制了局面。
但云晚什么都顾不上了。她的目光，死死钉在王景宸血流不止的手臂上。那一道伤口颇深，鲜血迅速浸透了他青色的衣袖，滴滴答答落在枯黄的竹叶上，晕开刺目的红。
“你……你流血了！”她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方才的猜忌、疏离，在这一刻被他身上刺目的血色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心疼。她冲上前，想用手按住他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他，双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王景宸因失血和剧痛，脸色有些苍白，但看到她那副惊慌失措、泪眼朦胧的模样，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他丢掉匕首，用未受伤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
“别怕，一点小伤。”他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吓到你了？”
云晚拼命摇头，眼泪掉得更凶。她看着他被血染红的衣袖，看着他因忍痛而微蹙的眉头，想起他方才毫不犹豫将她护在身后的身影，想起他为了避开刺向她的刀锋而宁愿自己受伤……什么苏家旧案，什么身份疑云，在此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若他真是别有用心，何必以命相护？
“都是为了救我……若不是我撞你那一下……”她哽咽着，满是自责。
王景宸看着她为自己落泪的模样，感受着她指尖的冰凉和颤抖，心中那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他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不，是你救了我。”
若非她那一撞，让他避开了要害，那一剑绝不会只伤在手臂。
侍卫首领快步上前，熟练地为他进行初步包扎，脸色凝重：“公子，此地不宜久留。”
王景宸点点头，目光扫过地上刺客的尸体，眼神冰冷。他转向云晚，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没事了，我们回去。”
回程的马车上，云晚紧紧挨着他坐着，目光始终无法从他包扎好的手臂上移开。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金疮药的气息，无声地提醒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王景宸闭目养神，似乎很是疲惫。
云晚看着他安静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更加坚定、更加汹涌的情感。猜疑的坚冰，在他流淌的鲜血面前，彻底融化。
她轻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虚虚地覆在他未受伤的手背上。
王景宸指尖微动，却没有睁开眼，也没有抽回手，任由她带着凉意和依赖的触碰，停留在他温热的皮肤上。
马车在暮色中驶回陵城，车内的两人各怀心事。一个，坚定了沉沦的决心；另一个，则在心底，对着那份不受控制滋生的情愫，发出了无声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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