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宸被护送回客栈时，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透明，那份平日里的清贵疏离被一层罕见的脆弱取代，反而更让人心揪。苏云晚执意跟了进去，客栈天字号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取代了往日清雅的熏香。
“我来吧。”她接过侍卫手中拧干的温热布巾，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侍卫看了一眼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的王景宸，见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这才躬身退下，守在外间。
云晚小心翼翼地跪坐在榻边，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额角因疼痛渗出的细密冷汗。指尖隔着布巾，能感受到他皮肤下传来的异常热度。他手臂上的伤口己被重新上药包扎妥当，白色的细布缠绕在结实的小臂上，依旧隐隐透出一点殷红。
她的心也跟着那点殷红一抽一抽地疼。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怀疑，在竹林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他此刻的虚弱面前，早己溃不成军。她只知道，他为了护她，流了血，受了苦。
王景宸缓缓睁开眼，凤眸因发热而显得比平日更加幽深，里面映着她满是担忧的脸庞。
“吓坏了吧？”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疲惫的温柔。
云晚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眶忍不住又红了：“还疼吗？”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因牵动伤口而微微蹙眉：“无妨。倒是你，脸上沾了血，可清理干净了？”他未受伤的左手抬起，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顿住，缓缓收了回去。
这个克制的动作，比任何亲昵的触碰更让云晚心弦颤动。她垂下头，掩饰住翻涌的情绪，低声道：“己经擦干净了。”她将布巾放进一旁的水盆，站起身，“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客栈的小厨房里，药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云晚守在炉边，小心地控制着火候。跳跃的火光映在她专注的脸上，明明灭灭。她从未如此细致地做过这些事情，此刻却甘之如饴，仿佛为他煎熬的并非苦药，而是她那份孤注一掷交付出去的真心。
药煎好，她仔细滤掉药渣，将浓黑的汁液倒入白瓷碗中，又兑了些温水，试了试温度，才端回房中。
王景宸靠坐着，目光一首追随着她的身影。见她端着药碗过来，他很是配合地微微起身。云晚将药碗递到他唇边，他却没有就着她的手喝，而是用未受伤的左手接过了碗。
“我自己来。”他语气平静，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云晚看着他喉结滚动，看着他放下空碗，唇边还沾着一点药渍。她下意识地掏出自己的绢帕，倾身过去，轻轻替他擦拭。
她的动作自然而专注，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亲昵。王景宸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睫毛上，那睫毛因紧张而微微颤动，像受惊的蝶翼。她身上淡淡的、不同于脂粉的清香，混着药草的苦涩，钻入他的鼻息。
他放在膝上的左手，指节微微收紧。
就在云晚擦拭完，准备退开时，他的左手却突然抬起，轻轻覆上了她拿着绢帕的手。
他的手心依旧带着伤后的热度，熨帖着她微凉的皮肤。云晚浑身一颤，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润笑意，也没有了算计的冷光，只有一片沉沉的、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晚晚，”他低声唤她，声音喑哑，“今日之事，是我连累了你。”
他的手很烫，话语更烫。云晚只觉得被他握住的手背像是着了火，那火焰迅速蔓延至全身，脸颊绯红，心跳如擂鼓。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看着她慌乱无措、面若桃李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挣扎，但覆在她手背上的力道，却并未松开。
“跟着我，或许……并非良途。”他几乎是明示了。跟着一个身份不明、身处危险中的人，前途未卜。
云晚却猛地摇头，反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指，目光坚定而灼热：“我不怕！”她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只要你无事，我便什么都不怕。”
此言一出，如同最后的号角。她将自己所有的退路，都斩断在他面前。
王景宸凝视着她，久久不语。房间内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他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缓缓收紧，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傻姑娘。”他松开了手，重新靠回引枕上，闭上了眼睛，眉宇间带着一丝真正的疲惫，“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我让人送你。”
方才那片刻的旖旎与靠近，仿佛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云晚看着他闭合的双眼，心中虽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她知道了他的顾虑，也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这就够了。
她轻轻替他掖好被角，柔声道：“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待她脚步声远去，房门合上，王景宸才缓缓睁开眼。眸中己是一片清明冷冽，再无半分之前的脆弱与温情。
侍卫首领无声入内，低声道：“殿下，查清了，是南朝‘清理派’的死士，一共六人，全部毙命，未留活口。”
王景宸目光落在自己包扎好的手臂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轻柔的触感和绢帕的柔软质感。
“加派人手，护她周全。在她吐露藏宝图下落之前，不能让她出事。”他声音平静无波，“另外，查查沈墨的近况，他……快到陵城了吧。”
“是。”
侍卫退下后，王景宸独自坐在昏黄的烛光里。他抬起左手，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手背肌肤的细腻与冰凉。
“我不怕……”她坚定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他闭上眼，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可他怕。
怕这虚假的温柔，终有一日，会反噬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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