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宸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好得很快。不过十来日，他己能活动自如，只是左臂动作间仍有些微凝滞，太医嘱咐还需静养些时日。苏云晚几乎是日日都去探望，有时带着自己炖的汤羹，有时只是陪他说说话。
这日午后，秋阳明媚，透过客栈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王景宸穿着一身宽松的月白常服，坐在临窗的榻上，正执笔写着什么。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削弱了他平日里的清冷，添了几分暖意。
云晚端着刚沏好的茶走进来，见他专注的模样，不由得放轻了脚步。他将最后一笔写完，放下笔，抬眸看到她，唇边便自然漾开一抹笑意。
“来了？”他声音温润，带着伤后初愈的一丝慵懒。
那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春水泛波，首首撞入云晚心底。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心跳漏了几拍。这些时日，他待她愈发温和，那份若有似无的距离感似乎也消弭了许多。她沉浸在这种被需要、被温柔以待的感觉里，几乎要将归云寺那日的血腥和之前的所有疑虑都遗忘在脑后。
“嗯，”她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目光不经意扫过桌上他刚写好的纸张，上面是一些她看不太懂的商事条目和北地地名，字迹力透纸背，“你在忙？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无妨，一些琐事罢了。”王景宸随手将纸张拢了拢，放在一旁，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带来微妙的触感。他呷了一口茶，赞道：“好茶，火候正好。”
他的称赞让她脸颊微热。她在他身旁的绣墩上坐下，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得格外清晰的侧脸轮廓，心中被一种饱胀的幸福感充盈。若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样平静温暖的午后，该有多好。
“你的手……还疼吗？”她目光落在他搁在膝上的左臂。
王景宸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随意活动了一下手腕，淡淡道：“己无大碍，只是太医啰嗦，还需将养。”他顿了顿，看向她，语气带着几分不经意的试探，“说起来，再过些时日，北地有一批重要的货需我亲自去查验，可能……要离开陵城一段日子。”
云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猛地沉了下去。他要走了？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无法想象没有他在的陵城，该如何度过。
“要……去多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短则一两月，长则……未必。”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将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无措尽收眼底，“陵城虽好，终非久留之地。晚晚，你可曾想过……日后？”
日后？云晚茫然。她的日后，原本只有查清冤屈这一件事。可如今，她的日后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
她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心中乱成一团。她该如何？她的身份，她的仇恨，都像无形的枷锁，将她困在原地。跟他走？以什么身份？一个来历不明、身负罪名的孤女吗？
王景宸将她所有的挣扎看在眼里，并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压低的声音：“公子，青州来的急信。”
王景宸眸光微动，对云晚温和道：“我处理些事情，你先回去休息吧。方才所言，你不必立刻答复，好好想想。”
云晚心神不宁地站起身，点了点头，默默退了出去。在她转身带上房门的那一刻，她似乎瞥见王景宸展开那封信笺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虽然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但那瞬间的凝重，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
房门合上，隔绝了内外。
王景宸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变得沉静如水。他快速浏览完信上的内容，指尖在“南朝异动，沈墨己擢升镇抚使，不日或将巡边至陵城一带”几行字上停顿片刻。
沈墨……苏云晚那个青梅竹马。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来得正好。水，只有被搅动，藏在底下的鱼，才会更容易上钩。
“殿下，”侍卫首领低声道，“沈墨若至，苏姑娘她……”
“无妨。”王景宸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火苗吞噬字迹，化为灰烬，“故人重逢，或许能让她……想起些该想起的东西。”比如，她的身份，她的处境，以及除了依附于他，别无选择的现实。
他需要在她心中种下更深的依赖，也需要一个契机，逼出藏宝图的线索。沈墨的出现，恰是时候。
“那边清理门户的人，近日可有动作？”
“回殿下，自上次折损后，他们似乎谨慎了许多，但并未放弃，仍在暗中窥探。”
王景宸眼神冰冷：“盯紧他们。在拿到我们要的东西之前，苏云晚不能有任何闪失。必要时……”他顿了顿，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格杀勿论。”
“是！”
侍卫领命而去。
王景宸独自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带着寒意的风瞬间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望着楼下渐渐远去的、苏云晚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目光复杂。
他给予的温暖，是裹着糖衣的砒霜。他布下的局，是请君入瓮的囚笼。
而那个傻姑娘，正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走进来。
风渐起，卷起满地落叶，预示着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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