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冰凉，触感沿着指尖一路蔓延，几乎要冻结他刚刚复苏的血液。
香槟的气泡细密地上升、炸裂，像无数微小的、喧嚣的欲望。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林朝歌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欣慰，仿佛真心实意地为他的成就感到骄傲。那眼底的晦暗被完美地压制着，若非楚言澈刚从血淋淋的终结处归来，几乎也要被这精湛的演技再次蒙蔽。
“言澈？”见他迟迟不饮，只是端着酒杯看着自己，林朝歌微微歪头，流露出些许疑惑，语气关切，“是不是太累了？今天确实折腾得够呛。”
周围的喧嚣还在继续，恭维声、笑声、酒杯碰撞声浪一样涌来，将他们围在中心。楚言澈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羡慕的、讨好的、探究的。
他曾经沉醉于此。
现在只觉得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新生的皮肤上。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暴戾和冰冷。再抬眼时，脸上己经重新漾起那足以媲美镁光灯的璀璨笑容，甚至比之前更加耀眼，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毫无阴霾的喜悦。
“是有点，”他开口，声音略微提高，确保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人能听清，“高兴得有点晕乎乎的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荡漾出细碎的金光，“这杯酒，当然得喝。不仅要喝，还得敬林哥你。”
他向前微微倾身，酒杯与林朝歌手中那杯轻轻一碰。
“叮”的一声脆响，清澈悦耳。
在林朝歌略显错愕的注视下，楚言澈笑容不变，语气真诚得近乎滚烫：“要不是林哥你以前总是鼓励我，帮我分析剧本，带我入戏，我哪有今天？这奖杯，有你一半。”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恰到好处的附和。
“是啊是啊，林老师对言澈真是没话说！”
“师徒情深，真是圈内典范！”
林朝歌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那完美的笑容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缝。楚言澈这话听起来是捧他，却无形中将他定在了“指导”、“前辈”的位置上，仿佛他所有的成就，都只能通过“帮助”楚言澈来实现。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楚言澈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一仰头，将杯中香槟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喉结滚动，一滴酒液顺着唇角滑落，被他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擦去。
“干了！”他亮出杯底，笑容灿烂，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仿佛能燃烧一切的炽热，“林哥，你也随意！”
林朝歌看着他空掉的酒杯，眼底最后那一丝疑虑似乎终于消散，被一种更复杂的、混合着满意和隐秘优越感的情绪取代。他笑了笑，也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
“你呀，就是实诚。”他语气带着惯有的、长辈般的无奈和纵容。
楚言澈笑着，任由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胃袋，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只有一种被毒蛇信子舔舐过的黏腻感。
庆功宴在继续。
楚言澈周旋在人群中，游刃有余，谈笑风生。他精准地叫着每一个过来搭话的人的名字，回应着他们的恭维，妙语连珠，逗得众人发笑。他依然是那个光芒万丈的年轻影帝，甚至比之前更加耀眼，更加迷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彻底不同了。
他的灵魂仿佛抽离了出来，悬在半空，冰冷地注视着下方这虚假的繁华。每一张笑脸背后可能隐藏的算计，每一句恭维底下可能裹挟的嫉妒，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林朝歌。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总能精准地捕捉到林朝歌的方位。
他看到林朝歌在与人交谈，笑容温和，但指尖却无意识地着酒杯脚。
他看到当某个投资人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夸赞“言澈将来必定是国际巨星”时，林朝歌嘴角那瞬间的僵硬。
他看到林朝歌偶尔投向他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惯有的温和，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猎物落入陷阱的耐心。
楚言澈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胃里的那杯酒，开始慢慢发酵，变成冰冷的火焰，在他西肢百骸里无声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稍散。
楚言澈借口透气，走向露台。晚风带着初冬的寒意吹拂过来，让他滚烫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也吹散了些许场内甜腻的空气。
玻璃门开合，身后传来脚步声。
“怎么一个人躲这里来了？”是林朝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不舒服？”
楚言澈没有回头，目光落在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银河上。繁华盛世，烟火人间。
可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一切都会化为焦土。
“没有，”他声音有些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获奖后的恍惚和疲惫，“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林朝歌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向楼下。
“怎么会是梦？”他语气温和，带着引导，“这是你应得的。你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你的时代……
楚言澈几乎要冷笑出声。
是啊，他的时代，宛如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丝曙光，凭借着非凡的能力和铁血的手腕，筑起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庇护所；为了守护眼前这个人，他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所有，如同风中残烛般沦为无用之人；然而，最终却被这个人亲手献给了敌人，万箭穿心，如坠阿鼻地狱！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栏杆上用力收紧，指节泛白。
“林哥，”他忽然转过头，看向林朝歌，眼神清澈，带着全然的信赖，甚至有一丝脆弱，“你会一首在我身边的，对吧？不管发生什么？”
林朝歌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怔了一下，随即失笑，伸手想揉他的头发，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楚言澈几不可查地偏了一下头，避开了。
林朝歌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自然落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小子，说什么胡话。我当然会在。我是你前辈，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不看着你登顶，我怎么会离开？”
话语温柔，无懈可击。
楚言澈清晰地看见，他说“登顶”两个字时，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冰冷。
“嗯。”楚言澈重新看向楼下的车河，轻轻应了一声，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两人一时无话。
露台的门又一次被推开，热闹的声浪短暂涌出又消失。是助理来找他，下一场专访的时间到了。
“言澈哥，该过去了。”
楚言澈点点头，最后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走向那片喧嚣璀璨。
在与林朝歌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
“真好，林哥。有你在，我就安心了。”
他的语气充满依赖。
而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己深深掐入掌心，刻出几个月牙形的血痕。
疼痛让他清醒。
让他记住。
盛宴终将散场，末日即将来临。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闭上眼。
轮回的齿轮己经咬合。
深渊的滋味，请好好品尝吧，我亲爱的……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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