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没能压下喉咙里的铁锈味，那味道是从记忆深处翻上来的，带着湖水的腥臃和箭矢的冰冷。楚言澈放下杯子，玻璃杯底与大理石台面磕出一声脆响，在这过分宽敞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
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血液冲撞耳膜的嗡鸣，还有那些试图钻回他脑子里的、濒死的嘶喊。他需要一点噪音，任何噪音，来盖过这一切。
电视屏幕亮起，光怪陆离的广告画面跳跃着，声音嘈杂而空洞。他视而不见，转身想去拿周敏留下的那份堪称严酷的训练计划表。
就在这时，新闻节目的片头音乐响了起来。女主播的声音甜润平稳，报道着无关痛痒的国际动态。他脚步没停。
首到一个词，像淬了冰的针，猝然扎进耳膜。
“……近期多地出现的异常红雾现象……”
楚言澈的脊椎猛地一僵，脚步钉在原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脖颈发出生涩的“咔”声。
屏幕右下角，一段短暂的街景录像正在播放。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层稀薄却不容错辨的淡红色雾气，像某种活物的呼吸，缠绕在林立的高楼间，给冰冷的玻璃幕墙和钢铁结构蒙上一层不祥的纱幔。街上的行人裹紧外套，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匆匆低垂，带着一种无意识的惶然。
画面切换得很快，主播己经开始播报下一条经济新闻，语调轻松上扬。
红雾。
楚言澈的呼吸彻底停了。肺腑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挤压，榨干所有的空气。
不对。时间不对！
在他的记忆里，或者说，在他用无数次死亡换来的认知里，这该死的、带着腐蚀性、能缓慢融掉生物肺叶的“赤锈”，应该在“永夜”降临、秩序彻底崩溃之后才大面积出现。那是末世乐章里一个标志性的、绝望的音符，但不是序曲！
现在，“永夜”毫无征兆，病毒不见踪影，这红雾却提前登台了？
虽然新闻用语谨慎，将其归咎于气候异常和污染，轻描淡写。
但他认得！他怎么可能不认得！那红色是浸透了他前世最后视野的颜色，是血，是锈，是林朝歌眼底最终凝固的、再不屑于掩饰的快意！
计划被猛地打碎，又被迫以更快、更疯狂的速度重组。一股冰冷的焦灼感顺着脊椎急速攀升，让他指尖发麻。他倾尽所有换来的准备时间，被这提前的征兆残忍地砍去一截。
叮咚——
门铃就在这一刻炸响，尖锐得几乎刺破鼓膜。
楚言澈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尖啸。他像一头被惊动的困兽，猛地转向门的方向，视线鹰隼般锁死可视门禁屏幕。
屏幕上，林朝歌的脸清晰可见。他提着一个印着某家高级粥店logo的保温袋，对着摄像头笑了笑，眉眼温和，语气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熟悉的关切：“言澈？在吗？王哥说你不舒服，给你带了点热粥。”
楚言澈的指尖死死按在冰凉的控制屏上，用力到泛白。
他怎么会来？偏偏是现在？红雾的消息刚刚播出之后？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最后那一刻——高台上林朝歌俯瞰的眼神，冰冷，漠然，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轻松。那眼神与他此刻屏幕上的温和面孔剧烈地撕扯着，几乎要将楚言澈的理智从中劈开。
杀意像沸腾的岩浆，轰然冲上头顶，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吸进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冰碴，刮得喉咙生疼。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翻涌的暴戾和惊疑被强行压入最深的寒潭之下。他按下了开门键，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惊喜：
“林哥？你怎么来了？”门打开，他侧身，脸上扬起毫无阴霾的笑容，“快进来。”
林朝歌踏进玄关，目光极其自然地在客厅里扫了一圈。客厅整洁得近乎样板间，只有角落那几件新添的、与奢华装修格格不入的训练器械，显露出某种不协调的讯号。
“来看看你，不放心。”林朝歌笑着举了举保温袋，“趁热吃点儿？你以前就喜欢这家的。”
“谢谢林哥，总是麻烦你。”楚言澈引着他往里走，感觉自己的笑容像一张绷紧的、即将碎裂的面具。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每一声都在撞击着名为理智的薄壁。
电视还开着。
广告结束，又切回了新闻台，正在播放一则社会趣闻，主播的声音轻松愉快。
林朝歌的视线似乎无意地掠过屏幕，又很快回到楚言澈脸上，眉头微微蹙起，那点担忧真切得令人作呕：“脸色这么白，昨晚还是累坏了吧？推了活动也好，身体要紧。”他语气里的心疼几乎能溢出来，“年轻人也不能太拼。”
楚言澈笑着点头，接过那袋沉甸甸的“关怀”，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却让他像被烫到一样，只想狠狠甩开。那里面是什么？是真心实意的暖粥？还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嗯，听你的。”他应着，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跳动，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疯长——他知道了？他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红雾，提前……这一切和他有没有关系？
他必须试探。
“刚才看新闻，”楚言澈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声音放得随意，像随口闲聊，“说什么好几个城市起了红雾，看着怪瘆人的。现在这天气真是越来越邪乎了。”
他紧紧盯着林朝歌，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最细微的变化。
林朝歌闻言，只是失笑摇头，那笑容里带着长辈对晚辈无端忧虑的宽容和一点点无奈：“可不是嘛。隔几年总要出点稀奇古怪的天气现象，专家会解释的，别自己吓自己。”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想要揉揉楚言澈的头发，“你啊，就是心思重。少看点这些，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那只手靠近的瞬间，楚言澈几乎能闻到末世里血腥的风混着地下停车场的霉味扑面而来。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才钉在原地，没有后退，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甚至主动将额发往那只手的方向凑近了一毫米，堪堪避开接触，却又维持了亲近的假象。
他垂下眼，掩去眼底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暴戾和冰冷漩涡，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温顺又依赖：“知道了。”
时间错了。
征兆提前。
林朝歌恰到好处的“关怀”。
这几件事像几根冰冷的毒针，猝然刺入他紧绷的神经，注入令人焦灼的不安。那张他精心编织的、准备慢慢收拢的网，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前拨弄了。
他必须更快，更狠，更不择手段。
保温袋放在桌上，散发着微弱却固执的热气。
楚言澈看着林朝歌那张写满关切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比末世的风雪更刺骨。
这场轮回，从他睁眼的那一刻起，似乎就驶向了一条更加凶险未知的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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