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己定，前路却并非坦途。陈卫东和张强相互搀扶，在庞大的编组站内艰难跋涉。身体的疲惫和饥饿达到了新的顶峰，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无形的千斤镣铐。但这一次，支撑他们的不再是盲目的恐惧，而是一种自我选择的、带着痛楚的清醒。
他们避开主要的工作区域，沿着铁轨边缘和围墙的阴影，朝着记忆中灯火更密集、更像“外面”世界的方向挪动。黑夜是他们的掩护，也是对他们意志的最终考验。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终于穿过了错综复杂的铁轨区，来到了一排围墙的尽头。墙外，是平整的马路，昏黄的路灯，偶尔驶过的汽车，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那熟悉的人间烟火气，像暖流般包裹了他们，却也让他们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陌生与胆怯。他们，这两个从钢铁丛林里钻出来的“野人”，终于回到了文明世界的边缘。
“看！那边！”张强虚弱地指着马路斜对面一个亮着灯的小房子，门口挂着一个蓝白色的灯箱，上面清晰地印着“公安” 两个大字。
那小小的灯箱，在此刻仿佛散发着令人心悸又无法抗拒的磁力。那就是他们自我审判的法庭，也是通往“回家”这扇大门的、唯一己知的钥匙。
两人站在马路这边，望着那扇门，如同即将渡河的卒子，看着对岸严阵以待的千军万马。脚步像被钉在了地上，刚刚鼓起的勇气，在目标近在咫尺时，又开始像退潮般消散。
“东……东哥……”张强的声音带着最后的犹豫和恐惧。
陈卫东死死盯着那盏灯，胸口剧烈起伏。他深吸一口冰冷而混杂着汽车尾气的空气，那味道与荒野和煤粉截然不同，提醒着他现实的逼近。他想起父亲可能扬起的巴掌，母亲止不住的泪水，还有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目光……恐惧的毒蛇再次抬起头，吐着信子，诱惑他们转身逃回身后的黑暗。
但紧接着，李老栓那句“家里急疯了”的话，又像洪钟般在脑海里震响。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走！”
这一个字，耗尽了陈卫东全部的力气。他几乎是拖着张强，一步一步，穿过了空无一人的马路，走向那扇代表着法律、秩序和最终归宿的门。
推开玻璃门，值班室里温暖的灯光和暖气扑面而来。一个穿着警服、面带倦容的中年民警正坐在桌后写着什么。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看到两个浑身煤灰、衣衫褴褛、脸色苍白如鬼的少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
“你们……怎么回事？”民警站起身，语气带着职业性的警惕和询问。
“警察叔叔……” 陈卫东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们……我们是来自首的……我们离家出走……家里……家里应该报警找我们了……”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张强更是首接“哇”的一声，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委屈和后悔，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爆发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民警脸上的惊讶变成了凝重。他仔细打量着他们，尤其是他们身上那脏得不成样子却还能看出款式的校服。他示意他们先坐下，倒了两杯热水递过去。
“别急，慢慢说，叫什么名字？家是哪儿的？”民警的声音放缓了些，拿出记录本。
温热的水流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陈卫东捧着一次性水杯，感受着那一点温度，开始断断续续地、毫无保留地交代……从打架，到离家，到被骗，到扒车……他将这场荒唐而痛苦的旅程，和盘托出。
民警认真地听着，偶尔插话问一两个细节。当他听到他们扒货车、在荒野过夜时，眉头锁得更紧了。
做完初步记录，民警拿起桌上的电话，开始按照陈卫东提供的号码拨号。每按下一个数字，那“嘟”声都像重锤，敲在陈卫东和张强的心上。
电话接通了。
“喂？是陈卫东家吗？这里是城西编组站派出所……”
民警的话通过听筒隐约传出，陈卫东死死盯着那部电话，仿佛能透过它，看到电话那头父母瞬间变化的脸色，听到母亲可能爆发的哭声或父亲压抑的沉默……
他们终于走到了自我选择的终点，交付了自由，等待审判。电话线的那一头，连接着他们渴望又恐惧的家。这通电话，会带来疾风暴雨，还是……别的什么？他们想象中的可怕结局，是否会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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