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通来自生命边缘的电话,像一道最终的神谕,又像一道最残酷的枷锁。它强行压制了陈卫东作为人子的本能,将“忠”与“孝”这对抗衡千年的命题,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统一在了“服从命令,追求最强”这条道路上。“别给老子丢人!”“必须去!”“没逃兵!”“死不瞑目!”——父亲虚弱却执拗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碾压着所有的犹豫和悲伤。
他擦干眼泪,将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死死地、深深地摁进心底最黑暗的角落。他重新背起行囊,但这一次,目的地不是回家的火车站,而是侦察连选拔的最终考核场。
最后的选拔项目,是极限条件下的野外综合演练——七十二小时,负重三十公斤,在陌生复杂地域完成指定任务,期间只有极少的补给。这是对体能、技能、意志和团队协作的终极考验。
陈卫东像一头沉默的、受伤后反而被激发出全部凶性的孤狼,投入了这场残酷的演练。他将对父亲的担忧和愧疚,全部化作了在山林中跋涉的力量,化作了在困境中求生的智慧。饥饿、寒冷、疲劳、孤独……这些生理上的折磨,与他内心的痛苦相比,反而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在一次夜间渗透任务中,他所在的小组遭遇“敌”方埋伏,被打散。他独自一人,凭借过硬的军事素质和冷静的头脑,不仅成功摆脱了追踪,还迂回穿插,意外发现了“敌”指挥所的位置。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潜伏下来,仔细侦察,将情报通过简易手段传递给了偶然遇见的另一组队员,最终帮助队伍端掉了这个关键节点。
他的沉着、机智和在逆境中永不放弃的精神,被隐藏在暗处的教官们尽收眼底。
七十二小时的煎熬终于结束。当陈卫东和所有坚持到最后的选拔人员,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带着满身的泥泞和疲惫,返回到集结地时,侦察连的连长,一位面色黝黑、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中年军官,正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没有多余的废话,连长首接开始宣布入选名单。每一个被念到名字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激动和自豪的神色。
陈卫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攥着拳头,手心全是冷汗。父亲的期望,自己的拼搏,所有的痛苦与坚持,都凝聚在这一刻。
名单快要念完了,还没有他的名字。一股冰冷的绝望开始从他心底蔓延。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时,连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念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陈卫东!”
嗡——!
陈卫东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长走到他面前,目光如同探照灯,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你父亲的事情,我听说了。”连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能在那种情况下,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且坚持到底,完成得如此出色……小子,你配得上这身侦察兵的皮!也配得上你父亲的期望!”
这一刻,所有的艰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仿佛都找到了归宿,化作了眼角那一点无法抑制的、滚烫的。他成功了!他顶着家庭巨大的变故,背负着父亲沉重的期望,终于凭借自己的意志和能力,叩开了侦察连这扇象征着巅峰的大门!
然而,这成功的喜悦,却如同掺杂了黄莲的蜜糖,带着无法言说的苦涩。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一名侦察兵,但这荣耀的背后,是父亲生命垂危的阴影。他不敢想象家里此刻的情形。这柄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淬火成型的“尖刀”,在即将出鞘锋芒毕露之际,其锻造它的“熔炉”本身,却可能即将熄灭。这份用巨大代价换来的成功,真的能让他坦然面对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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