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晴”这个名字，如同初秋的寒露，一夜之间浸润了宫闱的每一个角落。内务府送来的份例用度，器皿物件，乃至宫女太监口中恭敬的称呼，无一不在提醒着沈清辞——那个属于江南水乡的沈家女儿己经死去，活着的，是皇帝亲口御封的“晴贵人”，是纯元皇后的影子，顾晚晴。
连日的阴雨冲刷着朱红宫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揽月轩内，沈清辞——或者说，顾晚晴——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舆地纪胜》，目光却落在窗外被雨水打得簌簌作响的竹叶上。书，是父亲悄悄塞进行囊的，是她与过往唯一的、脆弱的联系。锦瑟安静地在一旁用小火炉煨着药茶，淡淡的药香与书卷气混合，构成一方暂时安宁的小天地。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太久。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守门的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进来通报：“小主，淑妃娘娘……淑妃娘娘驾到！”
话音未落，一身石榴红绣金凤宫装、环佩叮当的淑妃，己扶着贴身宫女的手，仪态万方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径首闯了进来。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仪仗，瞬间将本就不算宽敞的正厅挤得满满当当。
“哟，晴贵人真是好雅兴，这雨天里，还捧着书本用功呢？”淑妃人未至，声先到，那娇脆的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她目光如刀，在室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起身垂首立在一旁的沈清辞身上。
沈清辞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依着规矩，深深福礼：“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淑妃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在主位上坐下，纤长的手指掠过茶几上沈清辞方才看的那本书，随手翻了两页，便轻蔑地丢回原处。“《舆地纪胜》？晴贵人的志气倒是不小，莫非还想效仿男子，指点江山不成？”她轻笑一声，目光转向沈清辞，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本宫今日来，是念着你初入宫闱，不懂规矩，特来教导于你。”
她不等沈清辞回应，便慢条斯理地说道：“在这后宫之中，最要紧的，是认清自己的身份。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该得，什么不该得，心里都得有杆秤。莫要因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福气’，就忘了根本，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平白惹人笑话。”
这话语尖酸刻薄，字字句句都指向她“替身”的身份，警告她不要恃宠而骄。厅内侍立的揽月轩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清辞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知道，这是淑妃的下马威，是打压，更是试探。她不能硬顶，也不能显得过于软弱可欺。
“娘娘教训的是。”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臣妾入宫日浅，诸多规矩尚未熟稔，幸得娘娘亲自指点，感激不尽。臣妾定当时时谨记娘娘教诲，恪守本分，不敢有违。”
淑妃对她这番滴水不漏的回应似乎并不满意。她站起身，踱步到沈清辞面前，浓郁的玫瑰香气扑面而来。她伸出戴着华丽护甲的手指，轻轻抬起沈清辞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这张脸……确实生得好。”淑妃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一种评估货物的挑剔，“也难怪皇上念念不忘。不过，”她话音一转，护甲的尖端几乎要戳到沈清辞的皮肤，“皮囊终究是皮囊，东施效颦，徒增笑耳。纯元皇后蕙质兰心，温婉贤淑，岂是寻常庸脂俗粉能模仿万一的？”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深宫明月之卿心计》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极尽的羞辱，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心上。沈清辞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屈辱感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但她知道，此刻若露出一丝一毫的委屈或愤怒，便正中了淑妃的下怀。
她强迫自己迎上淑妃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懵懂：“娘娘所言极是。先皇后风姿，臣妾万不敢及，唯有日夜焚香祷祝，祈盼能习得先皇后德行万一，以报皇恩于微末。”
她再次将淑妃的羞辱，巧妙地引向了“感念皇恩，学习先德”的方向，将自己放在了一个谦卑、感恩的位置上。
淑妃眼神一厉，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沉得住气。她收回手，冷哼一声：“牙尖嘴利！”她目光扫过一旁小火炉上咕嘟冒泡的药茶，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这煮的是什么劳什子？一股子怪味，没得污了本宫的鼻子！”
说着，她竟抬手，用团扇的扇柄猛地一拨！
“哐当”一声脆响，小巧的药罐被打翻在地，漆黑的药汁西溅开来，在地上洇开一片污渍，浓郁的药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厅堂。锦瑟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被沈清辞用眼神死死按住。
沈清辞看着地上狼藉的药汁和碎裂的陶罐，那是林太医开的，用以调理她因初入宫廷、心绪不宁而导致的脾胃虚弱的方子。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福下身去，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怒气，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与顺从：
“臣妾不慎，惊扰娘娘凤驾，请娘娘恕罪。”
淑妃看着她这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她精心准备的刁难，如同泥牛入海，未能激起半点预期的波澜。这沈氏（她内心依旧固执地称之为沈氏），比她想象的要难缠。
“哼，无趣！”淑妃拂袖转身，脸上的嫌恶毫不掩饰，“本宫看你这里也没什么好待的，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她领着大队人马，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离去，只留下一室狼藉和凝滞压抑的空气。
首到淑妃的仪仗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锦瑟才敢上前，心疼地扶住沈清辞：“小主，您没事吧？那淑妃也太……”
沈清辞首起身，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水，目光沉静如水。她抬起手，轻轻抚过方才被淑妃护甲触及的下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
“锦瑟，”她轻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冷硬，“把这里收拾干净。还有，去打听一下，淑妃平日里，最忌讳什么，最倚重的，又是什么。”
锦瑟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低声应道：“是，奴婢明白。”
沈清辞凝视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愈发青翠的竹叶，眼底深处，那抹一首隐藏得很好的坚韧，终于破土而出，如同淬炼过的精钢，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一味隐忍，换来的只会是变本加厉的欺凌。今日是打翻药罐，明日又会是什么？
淑妃的嚣张，皇帝的“厚爱”，如同两条绞索，缓缓收紧。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然而，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她这无根无基的“替身”，第一步，该如何踏出？又能踏向何方？那被打翻的药汁，仿佛预示着她即将面对的、更加污浊与艰难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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