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手中的钢笔，在那份价值数亿的合同上，划下了一道漫长而刺耳的痕迹，如同他此刻骤然被撕裂的心神。
周凯站在办公桌前，大气不敢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老板身上弥漫开的那种……近乎凝滞的恐怖气息。他跟随陆沉舟多年，见过他震怒，见过他冷酷，却从未见过他此刻这般，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连眼神都失去了焦距。
“你……说什么？”陆沉舟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颤抖。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个拙劣的玩笑，是周凯工作失误带来的荒谬信息。
“城西旧区，一个废弃仓库火灾……消防人员清理现场时，发现了……发现了太太常穿的那件米白色风衣碎片，还有……她随身带着的那个，绣着她名字缩写‘S.W.’的零钱包……烧得只剩一角了。”周凯艰涩地汇报着，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现场还提取到了……未完全燃烧的血迹，初步鉴定……是人血。”
“人血？”陆沉舟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锐利得像要刺穿周凯，“鉴定结果呢？匹配吗？”
“血迹样本己经紧急送检，结果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来。”周凯低下头，“但……根据现场物品和初步调查，警方倾向于认为……是一场意外。可能是……太太去了那边，遇到了什么……不测。”
“意外？”陆沉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但这弧度很快就僵住了，转化为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她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谁让她去的？”
他像是在问周凯，又像是在问自己。
大脑一片混乱。那个女人的脸，她最后看他时那死寂的眼神，她平静地说“我有点头疼，想在家休息”的样子……碎片式的记忆疯狂涌现，却拼凑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查！”陆沉舟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投下压迫性的阴影，“立刻去查！她今天所有的行踪，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那个仓库周边所有的监控，哪怕是天网死角，也要把每一个路过的人给我找出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狠戾。
“是，陆总！”周凯应声，立刻转身去办。
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沉舟一个人。他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城市，却只觉得一片冰冷。
苏晚……死了？
那个像影子一样，在他身边待了三年，被他百般折磨、冷嘲热讽的女人……就这么突然的，以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应该感到解脱才对。甩掉了一个麻烦的替身，一个他从未爱过的女人。林薇薇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他终于可以彻底摆脱这个影子的束缚。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空？
空的发慌，空的让他想毁灭点什么来填补。
他想起早上她苍白的脸，想起她安静用餐时低垂的眼睫，想起她那句平淡无奇的“随你”……当时只觉得是她惯常的逆来顺受，现在回想起来，那平静底下，是否藏着别的什么？
是了，那种平静，不是认命，是……心死后的决绝。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钻入他的脑海——她会不会，不是意外？
这个想法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他立刻抓起内线电话，声音冷得掉冰渣：“备车，去现场！”
火灾现场己被封锁，但陆沉舟的到来，让负责的警官亲自迎了上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和灭火后的水汽，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陆先生，请节哀。初步判断是线路老化或遗留火种引发的火灾，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警官公式化地介绍着。
陆沉舟无视了对方的安慰，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现场。烧得扭曲的金属框架，漆黑的地面，以及那片被圈出来的，发现“遗物”的区域。
他看到了那件熟悉的米白色风衣碎片，看到了那个烧焦的零钱包一角……每一样，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在他的神经上。
但，不对劲。
他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污秽，死死盯着那些残骸。苏晚是个极其注重细节的人，哪怕是他强行要求她模仿林薇薇，她也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属于自己的小习惯。比如，她放零钱和卡片的顺序……
而且，她为什么会独自来这种地方？她今天的行程，除了“在家休息”，根本没有外出的计划。
“发现这些物品的具置在哪里？”他抬头，眼神锐利地看向警官。
警官指了指仓库深处一个相对封闭的角落：“在那里，似乎……是刻意放在一起的。”
刻意？
陆沉舟的心猛地一沉。
他站起身，环顾这个破败的仓库。这里偏僻，混乱，监控稀少，确实是发生“意外”的完美地点。但，也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
他走到那个角落，模拟着如果一个人在这里……他闭上眼，试图勾勒苏晚最后的身影。绝望？挣扎？还是……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是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想起她藏在旧物里的北山营地徽章，想起她试探性地哼唱那首“小星星”，想起她一次次被他无情碾碎的希望……想起最后一次，他为了林薇薇，将她珍藏的、可能证明她身份的证据毁掉时，她看着他的眼神。
那不再是痛苦，不再是哀求，而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告别。
“陆总，”周凯匆匆走过来，压低声音，“别墅那边的监控调取了，太太确实是下午两点左右从侧门独自离开的，没有叫车，步行离开监控范围。沿途的公共监控……还在排查，需要时间。”
独自离开……步行……消失在监控盲区……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他最不愿意相信，却又越来越清晰的可能性。
这不是意外。
至少，不完全是。
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以为他掌控着一切，包括那个女人的生死。可现在，那个他一首视为影子、视为所有物的女人，可能用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脱离了他的掌控，甚至……骗过了他！
“找！”陆沉舟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活要见人，死……也要把尸体给我找出来！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挖出来！”
他转身，大步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废墟，背影在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拉得长长的，竟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狼狈和……慌乱。
他不能接受这种不明不白的结果。
苏晚，你最好是真的死了。
否则……
否则什么，他不敢深想。那心底深处名为“后悔”的毒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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