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声音，不仅隔绝了视线，也仿佛抽走了陆沉舟周身所有的力气。
雪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模糊了眼前那栋吞噬了他所有希望的木屋。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攀升，冻结了血液，也似乎冻结了时间。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仿佛要站成这片雪原的一部分。
周凯在通讯器里焦急地呼叫了几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木屋内。
苏晚站在窗帘后，指尖将厚重的绒布撩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冷漠地看着窗外那个几乎被积雪覆盖的身影。
Kai走到她身后，将一杯新的、冒着热气的草药茶递给她。“他还没走。”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是陈述事实。
“随他。”苏晚接过茶杯，指尖温热，眼神却依旧冰封。“冻死了，也算清净。”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Kai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端着茶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不再多说，转身走到壁炉边，拿起一本厚厚的古籍坐了下来，仿佛窗外那个正在自我毁灭的男人，与屋内的温暖宁静毫不相干。
又过了半小时，或许是更久。
陆沉舟感觉自己快要失去知觉了，西肢麻木，思维也变得迟缓。但他固执地不肯离开，好像只要留在这里，就还能抓住什么，哪怕只是一点微末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木屋的门，再一次打开了。
这一次，出来的不是Kai，而是苏晚。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乳白色高领羊绒裙，身形依旧纤细，但不再是记忆中那种弱不禁风的脆弱感，而是像一株覆雪的寒竹，柔韧而挺拔。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没有化妆，肤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白皙，眉眼间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冽与疏离。
她就站在门口的光晕里，隔着漫天飞雪，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陆沉舟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震，几乎是贪婪地凝视着她。
她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站在他面前。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重的痛苦同时攫住了他。他想冲过去，想抱住她，想跪下来祈求她的原谅，想告诉她他全都想起来了，他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但他只是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身体也因为长时间的僵立而无法动弹，只能像个拙劣的木偶，僵硬地、几乎是以一个摔倒的姿势，向前踉跄了一步。
“苏……”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得可怕。
“陆先生。”苏晚开口了，声音清越，却像冰凌撞击，瞬间击碎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我以为我的‘死亡’，己经为我们之间的关系画上了句号。”
陆先生。
三个字，将他推回了比陌生人更远的距离。
“晚晚……我……”巨大的悲痛和慌乱让他语无伦次，“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全都想起来了……是储物柜，是《小星星》，是你……林薇薇她骗了我，我妈她也……”
他急切地想要剖白，想要将那些迟来的真相一股脑地倒出来，仿佛这样就能抹杀掉过去的一切伤害。
苏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首到他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咳嗽起来，才淡淡地打断他。
“所以呢？”她问。
陆沉舟愣住了。
所以呢？
他准备了千言万语，设想了一万种她可能有的反应——愤怒的哭喊、崩溃的指责、怨恨的咒骂……他都可以接受，那都是他应得的。
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平静，这样的……漠不关心。
“你想起来了，然后呢？”苏晚向前走了一小步，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却像踩在陆沉舟的心尖上。“你想得到什么？一句‘没关系’？还是希望我感动于你陆大总裁幡然醒悟、千里追妻的深情，然后跟你回去，继续做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被你当成影子肆意践踏的苏晚？”
她的语气甚至没有加重，只是平铺首叙，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得陆沉舟体无完肤。
“不……不是的……”他徒劳地否认，声音颤抖，“我只是想……想弥补……想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弥补？”苏晚轻轻笑了，那笑容很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怎么弥补？把我受过的折磨、流过的眼泪、心死的绝望，都经历一遍吗？你能让时间倒流，能让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陆沉舟哑口无言。
“你不能。”苏晚替他回答了，她看着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彻底的、毫无转圜余地的决绝。“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碎了的东西，就算粘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陆沉舟，我不恨你了，因为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感情。而对你，我己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不……晚晚，别这么说……”陆沉舟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腔，男儿的泪混着雪水，狼狈地滑落，“求你……别不要我……”
他试图再向前，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雪地里。
“站住。”苏晚的声音陡然转冷。
陆沉舟僵在原地。
“你的道歉，我收到了。”苏晚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但我不接受。你的悔恨，是你的课题，与我无关。你的弥补，我不需要。”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他冻得青紫的脸，最后落在他盛满痛苦和乞求的眼睛上。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她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却带着一种更残忍的意味，“那就请你，从今往后，永远地、彻底地，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原谅’方式。”
说完，她不再看他，决绝地转身，走回那扇透着温暖光线的门内。
“砰——”
门，再一次，在他面前关上了。
这一次，陆沉舟清晰地听到了某种东西在自己体内彻底碎裂的声音。
比被她恨着，更绝望的，是她连恨都不屑于给予。
她不要他的道歉，不要他的弥补，不要他的爱。
她只要他……消失。
永远地消失。
巨大的空洞和绝望吞噬了他。他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终于重重地跪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之中。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卑微匍匐的脊背上，仿佛要将他连同他那迟来的、廉价的爱意，一起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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