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铁柱的离去，如同在陈府这潭逐渐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涟漪久久不散。府邸似乎一夜之间空旷了许多，连仆役们的脚步声都下意识放轻了。怀瑾变得格外沉默，每日从蒙学回来，总会先跑到父亲惯常站立的位置张望片刻，然后才蔫蔫地去完成课业。安和虽不懂事，却也似乎察觉到家中少了那抹高大冷硬的身影，夜里睡得不如以往安稳，常要林薇抱着才能入睡。
林薇将所有的担忧与思念都压在了心底。她依旧是那个沉静从容的陈夫人，白日里打理青囊堂，教导怀瑾，照料安和，将府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只是，青囊堂的灶间里，偶尔会多做一些耐存放、便于携带的肉干和易于消化吸收的炒米糊——那是她下意识为远行之人准备的习惯。
边关的战报时断时续地传回京城，多是些官方捷报，语焉不详。真正的消息，往往是通过陈铁柱麾下亲兵送回的家书传递。
第一封家书在一个初冬的清晨送达。信很短，字迹是军中书记代笔，透着公事公办的冷硬，只言己抵达北境，安营扎寨，一切安好，勿念。随信附带的，还有一小包北地特有的、颜色暗红如血的“赤芍”干根。
林薇捏着那包带着风沙气息的赤芍，指尖微微发白。她知道，这药材活血化瘀功效极强，多用于治疗严重跌打损伤和战时瘀血。他特意寄回这个，是暗示战事激烈，伤亡难免？还是……他自身有恙？
她不敢深想，只是默默地将赤芍收入药柜最深处。
日子在期盼与隐忧中滑过。年关将近，京城落了第一场雪，银装素裹，却难掩北境传来的紧张气氛。传闻战事胶着，那犯边的部落异常骁勇凶悍。
这日，林薇正在青囊堂为一位感染风寒的老者施针，孙管事匆匆而来，附耳低语了几句。林薇施针的手稳如磐石，首到最后一针落下，交代完注意事项，送走老者，她才转身快步回到府中。
第二封家书到了。这一次，信纸厚了些，字迹也换成了陈铁柱亲笔，虽依旧潦草，却多了几分真切。信中描述了北境的苦寒，风如刀割，提及了几次小规模接战，轻描淡写地带过凶险，只说自己左臂旧伤处偶遇严寒会有些酸胀，但无大碍。信的末尾，他竟破天荒地询问起家中情况，问怀瑾的学业，问安和是否己会走路，问她……青囊堂经营可还顺遂。
随信送来的，除了几样北地常见的、品相却极佳的防风、黄芪外，竟还有一小罐密封极好的、凝脂般的白色膏体。送信亲兵禀道：“将军说，此乃军中匠人用雪貂油与几种耐寒草药熬制的防冻膏，涂抹手足可防皲裂冻伤，夫人日常操劳，或可用到。”
林薇捧着那罐微凉的膏体，指尖触及罐身，仿佛能感受到北境刺骨的寒风。她沉默良久，才将家书仔细收好。
当晚，她彻夜未眠。在药室的灯火下，她将陈铁柱寄回的防风、黄芪与空间里几味温经通络、强筋健骨的药材精心配伍，又加入少许空间兑换的、能促进药力吸收的灵露，熬制成一种深褐色的、药香浓郁的膏滋。她知道，仅仅防冻远远不够，他那旧伤，在北境的酷寒与恶战之下，恐有复发之虞。
她又将之前准备的肉干、炒米糊，连同新做的许多耐储存的茯苓饼、芝麻糖，以及几大包配好的驱寒药茶，一同打包，准备让送信亲兵带回。
天快亮时，她铺开信纸，沉吟片刻，落笔回信。她没有写任何担忧牵挂之语，只平静地叙述家中近况：怀瑾学业进步，己能背诵多篇蒙学；安和蹒跚学步，咿呀之语愈发清晰；青囊堂一切安好，新研制的几款御寒药膳颇受欢迎。最后，她写道：“北地苦寒，将军旧伤需慎之又慎。随信附上膏滋一瓶，每日睡前以温酒化服一钱，或可抵御寒气，强健筋骨。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笔迹清秀，语气平和，如同她烹制的药膳，温润而内敛。
信和物资由亲兵带走后，林薇站在院中，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久久未动。雪花飘落在她的肩头，带来刺骨的凉意。
她知道，那罐雪貂油防冻膏，或许并非军中匠人所制。北境苦寒之地，物资匮乏，这般细腻之物，更可能是……缴获自敌方贵族，或是……与他那扑朔迷离的身世相关。他特意寄回，是下意识地想与她分享些什么？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她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这武将身份不符的深沉与孤寂，想起他似乎对京城权贵圈子若即若离的态度。
他的过去，如同被北境风雪掩盖的谜团。而此刻，她只愿他能平安。
林薇收回目光，转身走进温暖的屋内。炕上，安和正抱着哥哥的旧药杵睡得香甜，怀瑾则在灯下认真描红。她走过去，为孩子们掖好被角，将怀瑾冻得有些发红的小手捂在自己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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