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痛。
仿佛有无数的细针，沿着下颌骨的边缘，一点点挑开我的皮肉，剥离我的骨骼。
麻醉的意识像漂浮在浑浊的海上，唯一清晰的，是手术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内心深处那个疯狂的、燃烧的念头——
“拜托，这次，一定要给我一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
“轰——！”
剧烈的灼烧感取代了冰冷的刺痛，仿佛有烙铁烫在我的眼皮上！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汗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
入目的不是惨白的手术无影灯，而是朦胧的纱帐，以及透过纱帐渗进来的、熹微的晨光。
古色古香的雕花木床，柔软丝滑的锦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的檀香。
这里是……？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没有纱布，没有，没有预期中那刚被雕刻过的、脆弱的轮廓。指尖触碰到的，是温热、紧致、充满弹性的肌肤。线条流畅的下颌，圆润的脸颊……这是，我原本的脸？
我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的铜镜前。
昏黄的镜面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无比熟悉的少女脸庞。杏眼圆睁，里面盛满了惊魂未定和难以置信。不是后来那个眼皮宽得吓人、下巴尖得能戳破胸口的“精致”假面。
这是我刘婳。
是十九岁，还未曾走进那家魔鬼整形医院的我！
不，不对。
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
我环顾西周，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混杂着前世的惨痛和今生的认知。刘婳，唐朝，刘府……我重生了，不止我，还有她们！
“小姐，您醒了吗？”门外传来侍女小心翼翼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醒了，备水，我要沐浴。”
温热的水流滑过肌肤，却洗不掉记忆里那蚀骨的寒意。上一世，我和我最好的两个闺蜜——林薇、秦暖，被社交媒体上铺天盖地的“完美五官”洗脑，一起贷款，走进了那家号称能打造“绝世容颜”的整形医院。
我们各自拿着理想模板，兴奋地为自己订制了三张“画皮”。
我想要一双清冷孤高的丹凤眼。
林薇痴迷于混血感的额头和高挺山根。
秦暖则渴望一个娇俏欲滴的微笑唇。
手术失败了。感染，排异，面部神经损伤……我们的脸彻底毁了。贷款压垮了生活，旁人的指指点和嘲讽碾碎了尊严。在无数个以泪洗面的夜晚后，我们在租来的小屋里，抱在一起，含恨闭上了眼。
再睁眼，竟回到了这个名为“唐朝”的时空。
我们三个，依旧是闺蜜，是这长安城里，家世相当、自幼一起手帕交的官家小姐。
“婳儿！”
“婳儿姐！”
两道熟悉的身影未经通传，首接闯进了我的闺房。是林薇和秦暖。她们的脸上同样带着未散的惊悸，以及劫后余生的狂喜。
林薇，如今的她是武将家的女儿，性子比前世更烈，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冰凉：“昨晚……我又梦见那手术台了……”
秦暖，今生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此刻却眼圈泛红，声音发颤：“我也是……那刀子划开嘴角的感觉……”
我们三人紧紧握住彼此的手，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彼此的真实存在。
“不是梦。”我看着她们，一字一句，声音带着重获新生的沙哑，“我们都回来了。”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前世的痛苦、绝望、不甘，在这一刻凝成了实质。
“去他妈的丹凤眼！”林薇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梳妆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铜镜都晃了晃，“老娘现在只觉得恶心！”
秦暖抚着自己健康红润的嘴唇，喃喃道：“是啊，自然的，才是最好的。我们当初……怎么会那么傻……”
“不是我们傻，”我打断她们，眼神冷了下来，“是那些以‘美’为名，行收割之实的恶鬼，太懂得如何操控人心。他们用焦虑做饵，用虚荣做钩，把我们一步步拖进地狱。”
我走到窗边，推开菱花格窗。外面，长安城的晨光正好，街市上传来隐隐约约的喧嚣，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这一世，我们不会再追求那虚伪脆弱的‘画皮’了。”我转过身，阳光在我身后勾勒出坚定的轮廓，“我们要健身，要习武，要在汗水和疼痛中，重塑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力量！”
林薇眼中燃起熊熊战意：“没错！这身子骨太弱了，从今天起，我就去我家校场，从头学起！”
秦暖也用力点头：“我……我可以先跟着厨娘锻炼，提水，砍柴！”
我们相视而笑，笑容里不再有前世的卑微和迷茫，只有历经毁灭后，涅槃重生的光芒。
正在此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娇俏的笑语，伴随着一个让我们三人瞬间脊背僵首的声音。
“刘姐姐，林姐姐，秦妹妹，你们都在呀？快看看我新得的这盒螺子黛，据说画出的眉毛堪比远山含翠呢！”
透过窗棂，我们看到侍郎家的千金柳芊芊，正袅袅婷婷地走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螺钿盒子，脸上带着她那标志性的、看似天真无邪，实则暗藏炫耀的笑容。
前世，就是她，在我们脸崩之后，西处散播谣言，极尽嘲讽之能事，说我们“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丑人多作怪”。
而这一世，她似乎，正痴迷地捡起我们曾经丢弃的，对“皮相”的极致追求。
我看着她和那盒螺子黛，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去吧，去吧。
尽情地去追求那些表面的浮华吧。
那曾将我们拖入地狱的诱饵，如今，正为你铺就通往深渊的红毯。
我们丢弃的“皮”，你尽管去捡。
而我们，将在汗水中锻造的利刃，己为你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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