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芊芊那盒“远山含翠”的螺子黛，最终没能在我们这里获得她预期的羡慕与追捧。
我，刘婳，只淡淡瞥了一眼，便道：“柳妹妹眉形天生姣好，何必用外物强行更改其神韵？自然才是至美。”
林薇更是连看都懒得看，抱着胳膊，下颌微扬：“这细眉细眼的，不够大气。我如今觉得，剑眉星目才叫好看。”
秦暖倒是多看了两眼，在柳芊芊期待的目光中，软软地补了一刀：“是啊，芊芊姐，我听说总画浓眉，原本的眉毛会愈发稀疏呢。”
柳芊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着我们三个，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被冒犯的愠怒。她不能理解，为何一向在妆容服饰上与她暗中较劲的我们，突然变得如此“清心寡欲”，甚至言语间还带着对她珍视之物的贬低。
她悻悻离去时，那扭动的腰肢和略显急促的步伐，都透着一股不甘。
“看她那样子，还以为我们嫉妒她那盒破黛呢。”林薇嗤笑一声，活动着手腕，“废话少说，开练？”
我们选在了刘府后园一处僻静的角落，这里古木参天，地面平整，少有仆役经过。
第一项，便是最基础的——扎马步。
“不过是站着，有何难？”秦暖起初还不以为意。
然而，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的腿便开始打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行了……腿、腿像灌了铅……”
林薇武将之家，底子稍好，但也是咬紧了牙关，额上青筋微显：“比想象中……难熬。”
我同样不好受。这具身体娇生惯养，缺乏锻炼，肌肉酸软，呼吸急促。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痒痒的，让我想起前世手术台上，冰冷的消毒液流过额头的触感。
那股寒意瞬间刺激了我的神经。
“想想手术台！”我低喝一声，声音因用力而沙哑，“想想我们躺在上面，连呼吸都无法自主的绝望！想想镜子裡那张支离破碎的脸！”
林薇和秦暖的身体同时一震。
秦暖眼中泛起泪光，不知是累的，还是痛的。她死死咬住下唇，颤抖的双腿竟奇迹般地又稳住了几分。
林薇低吼一声，腰背挺得更首，眼神如淬火的刀锋：“妈的！跟那时候比，这点痛算个屁！”
汗水，更多的汗水涌出来，浸湿了内衫。黏腻，不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真实感。这不是躺在手术台上被动承受的冷汗，而是我们主动挣扎、奋力抗争的证明。
接下来的几日，我们雷打不动地聚集在此。
马步的时间渐渐延长。我们开始加入简单的出拳、踢腿。林薇从家里偷师来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毫无保留地教给我们。动作是笨拙的，力量是微弱的，每一次挥拳，带起的风声都小得可怜。
但我们的眼神，却一日比一日亮。
疲惫席卷全身，肌肉酸痛得上下台阶都需搀扶，可心底那股自重生以来便盘踞不散的虚无与惶恐，却被这实实在在的疲累一点点驱散。
铜镜里，我们的脸颊褪去了些许苍白，染上了运动后的健康红晕。虽然身形变化不大，但眉宇间那抹因痛苦回忆而生的阴郁，渐渐被一种坚毅所取代。
真正的改变，发生在那天下午。
我们刚结束一轮练习，浑身汗湿，正毫无形象地坐在石凳上喘息。柳芊芊竟又不请自来，这次，她身边还跟着两个平日里与她交好、惯会捧高踩低的官家小姐。
“哟，几位姐姐这是在做什么？怎地如此……狼狈？”柳芊芊用绣着并蒂莲的丝帕掩着口鼻，眼中却闪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她身旁的李小姐捏着嗓子道：“是呀，满头大汗的，脂粉都花了，岂不有失体统？”
若在前世，或是在刚重生时，听到这般议论，我们或许会羞愧难当。但此刻，我们只是互相看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林薇甚至故意用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朗声道：“脂粉？那玩意儿糊在脸上，闷得慌。哪有出汗来得痛快！”
我站起身，尽管腿还在微微发抖，却尽力挺首脊背，迎上她们挑剔的目光：“柳妹妹，美，并非只有一种标准。健康的体魄，充沛的精力，难道不比一张依靠脂粉堆砌、风吹即散的脸，更值得追求吗？”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汗湿的脸上、颈上，竟折射出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光泽。我们站在那里，虽衣衫不整，鬓发散乱，但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与勃勃生机，竟让对面那几个妆容精致、裙钗环佩的少女，显得有几分……空洞和脆弱。
柳芊芊愣住了。她看着我们，眼神从嘲讽，慢慢变为惊疑，最后沉淀为一抹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嫉妒。
她嫉妒我们这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拥有的“活力”。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带着她那两个小姐妹，再次悻悻而去。
“她嫉妒了。”秦暖小声说，带着一丝快意。
“没错。”林薇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她要的，从来都是把我们比下去。现在我们不跟她玩‘比美’那套了，她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看着柳芊芊离去的方向，心中冷笑。
她当然会嫉妒。因为她追求的，始终是别人眼中的“美”，是需要不断用外物证明、需要他人认可才能存在的价值。
而我们，正在亲手铸造的，是无需他人定义的“力量”。
这力量，会成为我们最坚固的铠甲，也会成为……将来为她量身定做的牢笼。
“休息够了？”我收回目光，转向我的姐妹，“再来一组？”
“来！”
汗水再次挥洒，在唐朝的阳光下，熠生辉。我们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重塑自身的路很长，而引仇人入局的网，也才刚刚开始编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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