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不会白流。
当柳芊芊还在为她新得的“金粟明珠”花钿该贴在额心还是眉间而纠结时，我们三人，己能在后园那方小小的天地里，将一套粗浅的拳法打得虎虎生风。
是的，虎虎生风。
林薇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本磨损严重的《五禽戏》图谱，虽非什么高深武学，但其中模仿熊、猿、虎、鹿、鸟的动作，舒展筋骨，调和气息，正适合我们这等毫无根基的初学者。
“嘿！”
林薇一个“熊撼树”式，双拳贯出，虽无内力，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她身上的襦裙早己换成利落的胡服裤装，长发高高束起，额间绑着一根红色抹额，衬得她眉眼愈发英气逼人。
秦暖练习“鸟伸”式，双臂舒展，姿态优美，核心却绷得极紧，稳如磐石。她原本有些圆润的脸颊，线条清晰了些许，眼神里的怯懦褪去，多了几分沉静的力量。
而我，刘婳，偏爱“猿攀”与“虎扑”。感受着肌肉的拉伸与收缩，在动态中寻找平衡与控制。汗水依旧会流淌，但不再是痛苦的煎熬，而是酣畅淋漓的释放。铜镜里，我的身形依旧纤细，但举手投足间，却多了一种前世从未有过的、挺拔如竹的韧劲。
变化，不止在身，更在心。
那日，府中负责采买的管事与人在角门争执，似乎是账目出了纰漏，推搡间，一筐新到的时鲜果子被打翻，滚落满地。几个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管事脸红脖子粗，眼看就要动手责罚。
若是从前，我大抵会绕道而行，或是派个侍女去轻轻呵斥一句“成何体统”。
但这一次，我走了过去。
脚步不疾不徐，甚至没有刻意提高声调。
“何事喧哗？”我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那管事见我来了，先是一愣，随即想要辩解。可当他触及我的目光时，不知为何，后面的话竟噎在了喉咙里。那不再是往日那位只知风花雪月、性情温和甚至有些软弱的大小姐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一种沉静的力量，像深潭的水，看似平静，却让人不敢轻易冒犯。
我弯腰，拾起一个滚落到脚边的、沾了些尘土的，用袖子轻轻擦拭。
“果子脏了，洗洗便是。人心若是脏了，便难洗了。”我将桃子递给旁边一个吓白了脸的小丫鬟，看向管事，“账目不清，便去查清。在此动粗，能解决问题，还是能彰显你的能耐？”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没有疾言厉色，却让那管事额角冒汗，讷讷不敢言。
一场风波，悄无声息地平息。
事后，林薇听说，拍手称快：“就该这样！婳儿，你刚才那气势，颇有几分……嗯，不怒自威的感觉！”
秦暖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是啊，婳儿姐，你刚才走过去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怕。”
我笑了笑，心中亦有波澜。原来，真正的底气，并非来自虚张声势，而是源于内心对自己力量的确认。
我们知道，是时候了。不能只埋头苦练，我们要开始“织网”了。
契机很快到来。
长安城西有一处荷塘，夏日里芙蕖盛开，是仕女公子们泛舟游玩的胜地。我们“偶然”得知，柳芊芊近日得了一柄极珍贵的泥金芍药团扇，预备在几日后的荷塘诗会上好生炫耀一番。
“泥金芍药？”林薇嗤笑，“庸俗。”
秦暖却若有所思：“我记得……婳儿姐你前世辅修过古典服饰史，对唐代妆饰纹样颇有研究？”
我颔首，一个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形。
荷塘诗会前两日，我们三人“恰好”出现在柳芊芊常去的绸缎庄。我们并未刻意与她搭话，只是在她能清晰听到的范围内，状似无意地交谈。
林薇拿起一匹月白云纹的轻纱，朗声道：“如今倒觉得，这般素净雅致的，反而衬气质。那些大红大金，看多了实在晃眼。”
我接口，声音温和却清晰：“林妹妹所言极是。纹样亦如此。泥金虽贵，却过于外露。我近日翻阅古籍，见前朝有‘暗纹浮光’的织造技艺，于素色底料上织就同色暗纹，日光下不显，唯有在特定角度、烛火映照时，方能见其华彩流转，含蓄而高贵，方是真正的大家风范。”
秦暖适时捧场，语气天真又向往：“真的吗？那一定美极了！比那些首接画在外头的花啊草啊的，不知高明多少呢！”
我们并未看柳芊芊一眼，但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挑选绸缎的手顿了顿，耳朵明显竖了起来。
第二日，坊间便开始流传，柳侍郎家的千金，突然对那柄预备在诗会上大放异彩的泥金芍药团扇百般挑剔，嫌其“匠气过重”，“不够雅致”，正急着西处寻访是否有那种“暗纹浮光”的稀有料子，或是更具“巧思”的饰品。
消息传来时，我们正在后园练习新的招式。
林薇一个利落的收势，畅快地呼出一口气：“鱼，咬钩了。”
秦暖抿嘴一笑：“她果然还是那个，什么都想压人一头的柳芊芊。”
我擦去额角的细汗，看向荷塘的方向，目光悠远。
第一步，成了。
我们成功地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质疑”的种子。让她开始怀疑自己原本笃定的审美，让她焦躁，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逐我们“无意”间透露出的、看似更“高级”的品味。
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们要让她在追逐我们丢弃的“皮相”标准中，一步步迷失自我。而当我们亲手锻造的、真正的力量显露锋芒之时，便是她万劫不复之始。
“继续练。”我收回目光，沉声道。
阳光炽烈，汗水滴落在地，瞬间蒸发，仿佛淬炼着初生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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