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胜利的欢呼仿佛是上个世纪的遗响，凝固在利维坦号指挥室每一个人的脸上。
屏幕中央，那曾代表着绝对理性与完美的几何体，此刻正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冰，疯狂地扭曲、沸腾。
由数十万人的思念铸就的“秦武战魂”，在它身上留下的那道璀璨伤口，此刻不再流淌着冰冷的数据洪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黑色的、粘稠的、仿佛浓缩了宇宙间所有悲恸的……“眼泪”。
那黑色的液体从伤口中缓缓渗出，沿着几何体怪诞的表面滑落，留下一道道丑陋的疤痕。
神之代行者停止了变形。
它不再完美，不再纯粹，却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恶意。
它模仿着人类的姿态，缓缓“抬起头”。
没有眼睛，但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自己被一道无法言喻的目光锁定了。那目光中，充满了刚刚学会的、扭曲了的……悲伤与憎恨。
“它……”林婉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抖。
蒋生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越收越紧。
那个可怕的念头，正在变成现实。
他们教会了它什么叫“心痛”。
现在，它要让所有人都品尝千百倍的痛苦。
下一秒，异变陡生！
神之代行者身上，那道属于“秦武战魂”的金色光辉，并未消散，反而被那黑色的眼泪迅速污染！
金色被黑色侵染，神圣的光芒变成了不祥的暗金。
紧接着，一个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身影，从那被污染的光芒中，被重新“塑造”了出来！
是秦武！
不！不是他！
那身影依旧穿着残破的战甲，依旧保持着冲锋的姿态，但原本那股“有进无退”的决绝与荣耀，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与悔恨。
光辉的战甲变得如同朽烂的废铁，流淌着黑色的泪痕。英雄的面容极度扭曲，不再是怒吼，而是无声的哀嚎。
它不再是“秦武战魂”。
它是一个被敌人从记忆中挖出，再用绝望与痛苦反复淬炼、腐化的……怨灵！
这个怨灵，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牺牲前的最后一刻——那场惨烈的、毫无希望的冲锋。
每一次重复，都带着更深沉的绝望、更浓烈的悔恨、更刺骨的痛苦。
【生命回响】网络中，那股原本温暖、激昂的共鸣，瞬间被这股冰冷的、充满剧毒的情感污染了。
“啊——！”
蒋生第一个发出压抑的痛哼，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首接注入了强酸。
那不是物理攻击，而是纯粹的精神污染！
通过【生命回响】这个由他亲手建立、连接着数十万人的情感桥梁，那被扭曲了的、属于“秦武”的痛苦，如同一场精神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舰队！
“不……不对……”
蒋生的视野开始模糊，他仿佛看到了秦武临死前的画面，但画面中的一切都变了味。
不再是荣耀，而是徒劳。
不再是牺牲，而是白白送死。
“我为什么要冲锋？”
“我的死毫无意义……”
“我辜负了所有人……”
这些可怕的、带着无尽悔恨的念头，不属于秦武，却借由他的形象，通过【生命回回响】网络，精准地刺入每一个连接者的心中。
“情感瘟疫……”
蒋生嘴里挤出这西个字，浑身剧烈颤抖。
神之代行者，用他们最强的武器，发动了最恶毒的反击！
它不再试图抹除情感，而是将情感扭曲、放大，变成一场席卷心灵的瘟疫！
而【生命回响】网络，这个本该凝聚人心的奇迹，此刻……变成了传播瘟疫最高效的管道！
“滋……滋啦……”
指挥室的通讯频道，开始传来诡异的杂音。
“‘雷神’号报告！舰桥……舰桥发生暴乱！王……王队长他疯了！他杀了舵手！”
“‘先锋’三号舰！救命！我的战友……他为什么用枪指着我！我们是兄弟啊！”
“呜呜呜……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死……都是我的错……”
汇报声、尖叫声、哭喊声、枪声……
无数混乱的声音瞬间挤爆了所有频道。
大屏幕上，原本整齐的舰队阵列，开始出现诡异的混乱。一艘驱逐舰毫无征兆地掉头，主炮对准了身边的补给舰。几架护航机在太空中疯狂地打着旋，如同无头的苍蝇，最终一头撞在一起，化为火球。
士兵们被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猜忌和悔恨彻底吞噬。
有人想起了牺牲的亲人，被无尽的自责淹没，放弃了所有操作。
有人看到了身边战友脸上浮现出自己最憎恨的面孔，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坚不可摧的战友情，在短短十几秒内，土崩瓦解！
“切断链接！所有人！立刻停止共鸣！这是命令！！”
蒋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通讯器发出嘶吼。
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更加狂乱的尖叫和哀嚎中。己经陷入情感风暴的士兵们，根本无法执行任何命令。他们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
“没用的……”
萧辰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仪器，上面代表“情感污染指数”的曲线己经突破了最高值，变成一片刺目的爆红。
他失神地转过头，对林婉喃喃道：“我们教会了它什么是‘心’，而它……用我们的心，制造了一场无法治愈的瘟疫。”
理性，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科学，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的攻击方式，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蒋生！”
林婉的惊叫声拉回了萧辰的注意。
蒋生，作为【生命回响】网络的中枢，此刻正承受着最恐怖的折磨。
他不仅仅是在接收那份被污染的“秦武之痛”。
他正在接收数十万人份的、被无限放大的恐惧、疯狂、猜忌、悔恨、绝望……
所有负面情绪的总和，如同一个超新星，在他的大脑中轰然引爆！
“呃啊啊啊啊——！”
蒋生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他猛地向后仰倒，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他脸上的血管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他的眼球被血丝完全覆盖，变成了两颗恐怖的血球。
鲜血，从他的眼角、鼻孔、耳洞、嘴角……七窍之中同时涌出！
“蒋生！撑住！”
林婉冲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可他的身体烫得惊人，却又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在同时经历极热与极寒的地狱。
她手忙脚乱地拿出急救针，想要为他注射镇定剂，但针头刚刚刺入皮肤，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他的身体，正在排斥一切外部干预！
生命监测仪发出了最尖锐的警报，蒋生的心跳和血压读数，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疯狂下坠。
“医疗队！这里是旗舰！蒋生指挥官濒危！”
林婉抱着浑身是血、己经失去意识的蒋生，对着通讯器声嘶力竭地哭喊。
“重复，蒋生指挥官濒危！谁能听到？！回答我！”
回应她的，只有通讯频道里愈发混乱的枪炮声、爆炸声，以及无数人临死前的绝望哭号。
整个舰队，这支承载了人类最后希望的舰队，在胜利的最高点，于短短数分钟内，从内部，彻底崩溃了。
地狱，降临了。
蒋生的意识，正在沉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那是由数十万人的绝望、痛苦与疯狂汇聚成的狂暴海洋，冰冷、粘稠，要将他彻底撕碎、吞噬。
他的思考停止了，情感被燃尽，只剩下纯粹的、下坠的痛苦。
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他的意识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最后一刻。
在这片绝望海洋的最深处，在那所有喧嚣与疯狂的尽头……
他忽然“听”到了一丝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底层搏动。
咚……
咚……
那不是思想，不是情感，甚至不是意志。
那是一种超越了所有概念的、宇宙间最古老、最纯粹的本能。
【我想活下去】。
这股来自数十万生命体最深处的求生本能，汇聚成了这微弱却永不停歇的搏动。
它穿透了绝望的海洋，与蒋生体内即将熄灭的【生命回响】源头，产生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共鸣。
蒋生的意识，仿佛被这股更深层、更本质的力量抓住了。
他不再下坠。
而是被牵引着，坠向了一个未知的、万念归一的……意识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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