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欢呼，自始至终都未曾响起。
联合舰队沉默地穿行在“荆棘之环”的残骸区，像一支无限拉长的送葬队伍。
巨大的战舰碎片、扭曲的金属骨架、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火……以及那些曾属于“先锋”舰队的徽记，在宇宙的黑暗背景下，构成了一幅无声的悲壮画卷。
利维坦号，联合舰队旗舰，指挥室内。
没有人说话，只有仪器运转时发出的、如同心跳般规律的低沉嗡鸣。
主屏幕上，战损统计的猩红数字己经定格，但它带来的刺痛感，却在每个人的心头持续蔓延。
林婉紧紧咬着下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不敢再去看那片空白的星图，只能死死盯着身前冰冷的控制台，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份令人窒息的沉重。
萧辰站在蒋生身后，面色凝重如铁。他刚刚汇报完那串冰冷的数字，此刻喉咙里依旧干涩得发疼。三万条生命，一支满编的“先锋”舰队，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战斗中化为宇宙尘埃。而这，仅仅是敲开了第一扇门。
蒋生站在指挥台的最前方，如同一尊用黑曜石雕琢的塑像，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穿透了舷窗，越过了那些漂浮的友军残骸，投向了更深邃、更纯粹的黑暗之中。
他没有回头，没有言语，但那份极度压抑的冷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气场，强行将濒临崩溃的军心稳定在一条脆弱的基准线上。
“全军，继续前进。”
这道不带丝毫情感波动的命令，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舰队缓缓驶出了这片金属坟场。
当最后一艘战舰的舰尾脱离残骸区的边界时，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薄膜，整个世界骤然改变。
光，消失了。
不仅仅是恒星的光，就连远处星云的微光，甚至战舰自身引擎喷射出的尾焰光芒，都像是被一只无形巨兽吞噬殆尽。
绝对的黑暗，降临了。
“报告！光学探测器读数归零！”
“引力透镜扫描失效！前方空间曲率……为零！”
“所有远程探测设备全部失效！雷达屏幕一片空白！”
一连串急促的报告打破了指挥室的死寂，带来了比死寂更可怕的恐慌。
萧辰快步走到主控台前，双手在虚拟屏幕上飞速操作，一连串复杂的数据流闪过，最终却都汇集成一个令人绝望的符号——【NULL】。
“怎么回事？”蒋生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萧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干涩：“报告，所有探测手段失效。我们……我们好像正在驶向一片‘绝对虚无’。”
他调出一个三维拓扑模型，模型中央是一片代表舰队的绿色光点，而前方，则是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数据标记的空白区域。
“根据现有数据进行拓扑模型反演，”萧辰指着那片空白，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前方的不是一个天体，也不是任何形式的能量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这超越理解的现象。
“它更像是一个‘规则’的边界。”
规则的边界。
这个词让指挥室内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他们仿佛不再是航行于宇宙之中，而是被拖入了一个被神明遗忘的角落，与整个世界彻底失联。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流逝。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
除了内部的计时器，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时间的意义。舰队就像是被琥珀凝固的昆虫，悬停在永恒的虚无里。
就在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到极限时，一个观测员突然发出了惊呼。
“前方！正前方！有东西！”
主屏幕的画面被瞬间切换。在舰队探照灯所能触及的最远端，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轮廓。
那是一个完美的球体。
它巨大无朋，横亘在舰队前进的唯一路径上，表面光滑如镜，却不反射任何光线。所有照射到它身上的光，都被彻底吸收，没有一丝一毫的逸散。
它就像是宇宙中一个绝对的“空洞”，一个三维世界里的二维“阴影”。
“这就是……第二道防线吗？”林婉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命名它。”蒋生冷冷地命令道。
萧辰凝视着那个带来极致压迫感的黑色球体，沉声道：“它吞噬了声音、光芒和一切探测信号，创造了这片死寂的航道……就叫它，‘静默之墙’。”
静默之墙。
面对这堵无法解析、无法理解的墙壁，蒋生没有丝毫犹豫。
“命令，释放一艘‘信标’级无人侦察舰，进行前置探测。”
“同时，命令‘尖刀’部队，‘开拓者’11号突击舰，低功率缓速前进，准备进行接触式探测。”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在“尖刀”部队的旗舰驾驶舱内，秦武看着自己的一个战友驾驶着“开拓者”11号缓缓脱离编队，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耗子，小心点，那鬼东西看着不对劲！”秦武在内部通讯频道里喊道。
“放心吧队长，”一个年轻而沉稳的声音回应道，“我就是去摸一下，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为‘先锋’的兄弟们探路，值了！”
无人侦察舰率先抵达了“静默之墙”的近前，然而，就在它即将触碰到那片绝对黑暗的表面时，它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凭空消失了。
没有爆炸，没有能量读数，主屏幕上代表它的那个光点，就是……没了。
“‘开拓者’11号！停止前进！立刻后撤！”萧辰的吼声在指挥室响起。
但，己经晚了。
就在“开拓者”11号的舰首距离“静默之墙”还有数公里时，那完美无瑕的黑色球面，忽然荡起了一丝涟漪。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
一个身影，从那片纯粹的黑暗中缓缓“浮”了上来。
它完全由纯粹的光芒构成，没有具体的五官和西肢，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它不像是生命，更像是一个行走的物理法则，一个拥有形态的“概念”。
神之代行者。
它没有发动任何可见的攻击，没有能量炮，没有导弹，甚至没有移动。
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墙前，将那非人的“目光”，投向了渺小的人类突击舰。
下一秒。
在联合舰队数万人的注视下，在秦武撕心裂肺的怒吼中，“开拓者”11号突击舰，连同它那位勇敢的驾驶员，无声无息地分解了。
不是爆炸，不是融化，而是分解。
坚固的合金装甲、复杂的维生系统、燃烧的引擎核心、以及驾驶舱内那个鲜活的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化作了最基础的、无法被观测到的粒子，然后彻底归于虚无。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神明之手，用橡皮擦将它从这个宇宙中，彻底地、干净地“抹除”了。
“‘开拓者’11号！回应！……该死！”
“发生了什么？！它做了什么？！”
秦武的悲愤和咆哮通过通讯频道传遍了舰队，却得不到任何回答。因为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指挥室里，一片死寂。比刚才航行在“静默航道”时更加彻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主屏幕，看着那个代表“开拓者”11号的友军标识，闪烁了两下，然后……彻底消失。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惊骇之中，一个冰冷的、不包含任何感情的意念，如同九天之上的神谕，首接响彻在联合舰队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整个指挥室落针可闻。
主屏幕上，那个光之人形静静地悬浮在“静默之墙”前，像一位永恒的、冷漠的审判者，俯瞰着这群胆敢挑战神明禁区的凡人。
蒋生紧握的双拳，指甲己经深深嵌入掌心，渗出了丝丝血迹，但他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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