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事件过去三日，晨雾未散时，青杏抱着个蓝布包裹冲进柳拂衣的暖阁，发梢还沾着露水：“小姐，药房的半月账册抄来了！那老药童嘴硬得很，说陈管事叮嘱过不许外人参看，还是奴婢用您给的桂花糖塞了他孙子的嘴……”
柳拂衣正倚在软枕上翻一本《本草拾遗》，闻言合上书页，指节抵着唇笑：“青杏这糖，倒比银子管用。”她接过账册，指尖抚过粗糙的草纸，墨迹未干的数字还带着潮意。
账册摊开在檀木案上，柳拂衣取过银簪当镇纸，目光逐行扫过：“止咳散、安神丸、生肌膏……这几味常用药的‘耗尽’批注倒比主子们的请药单子还勤。”她屈指叩了叩“采购银”那一栏，“上个月采买川贝用了三十两，可按市价，五两银子能买半车——”
“小姐是说……”青杏凑过来，后颈的汗珠顺着衣领滚进里衣。
“他们把药材当水卖，把银子往自己兜里揣。”柳拂衣抽出袖中铅笔，在纸页边缘快速画着统计表，“损耗三成？这王府的耗子怕不是成了精，连鹿茸人参都能啃得只剩渣。”她笔尖一顿，抬眼时眸中寒芒乍现，“更狠的是，连病弱主子的药都敢扣——前日我喝的安神汤里缺了酸枣仁，原是被他们‘耗尽’了。”
青杏倒抽冷气，手指绞着帕子首发抖：“那、那昨日苏侧妃送来的宁心香……”
“叮——”系统提示突兀跳出，柳拂衣垂眸扫过视网膜上的字：[忠心护主，堪比恶犬]。
她指尖在案上轻敲两下，突然笑出声：“巧了，这提示上回也见过。”三日前那送毒汤的丫鬟，系统提示正是这句，结果当夜便在井边被抓现行，手里攥着给二皇子的密信。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环佩轻响。
青杏掀开门帘，便见苏婉儿着月白缠枝莲裙，腕间金铃随动作叮咚，手中捧着个描金檀木匣：“姐姐这两日可大安了？妹妹昨日在慈云庵求了宁心香，说是能定惊安神。”
柳拂衣扶着青杏起身，袖中系统提示仍在闪烁。
她望着苏婉儿眼角恰到好处的担忧，忽然想起昨日在偏院撞见的——这女子正用银剪挑着灯花，碎纸片在火里蜷成灰，上边隐约能辨“迷心”二字。
“妹妹有心了。”柳拂衣接过檀木匣，指腹着匣上牡丹纹，“只是我这屋子闷得很，妹妹留下帮我点上，陪我说说话可好？”
苏婉儿的指尖在匣盖上顿了顿，旋即绽开柔婉笑意：“姐姐不嫌弃我嘴笨便好。”她取了线香点燃，青烟袅袅升起时，眼尾扫过柳拂衣苍白的脸，又迅速垂下去。
香燃到一半时，柳拂衣突然捂住嘴轻咳，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这、这味道……”她踉跄两步，青杏慌忙扶住，却见她指尖悄悄掐了自己掌心——不是真咳，是试探。
“王妃这是怎么了？”苏婉儿慌忙来扶，腕间金铃撞出急促的响。
“无妨。”柳拂衣倚着青杏，目光却落在香炉上——青烟里浮动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混在沉水香里若有若无。
她正欲开口，便听见廊下传来脚步声，白砚抱着药箱低头进来，腰间药囊随着动作晃出草药香：“王爷吩咐，每日辰时为王妃诊脉。”
白砚的手指搭上柳拂衣手腕时，突然顿住。
他垂眸看向香炉，鼻尖微动，旋即不动声色地取了块丝帕，将香炉里的残烬包起：“这香……火气太燥，王妃体弱受不得。”他抬头时目光扫过苏婉儿，又迅速垂下，“属下替王妃另配安神香。”
苏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面上仍带笑：“医官费心了。”
当夜，柳拂衣正对着烛火研究账册，窗棂轻响。
她抬头，便见白砚的影子在窗纸上晃了晃，一块碎瓷片“叮”地落在案头。
她捡起瓷片，背面用炭笔写着“子时后苑老槐”。
后苑老槐下，白砚裹着件灰布斗篷，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页：“这是三年前王爷坠马时的初诊记录。”他喉结动了动，“当时太医院来的人夺了我的笔，硬改了诊断。”
柳拂衣借月光看那纸页，字迹清瘦刚劲，分明是白砚的笔：“腿骨未断，经络闭塞，可通药石。”而后来传遍京城的定论是“腿骨尽碎，终生瘫痪”。
她指尖发抖，纸页发出细碎的响：“所以他的腿……”
“能治。”白砚声音沙哑，“只是需要独门药方，和……”他看了眼主院方向，“和能压得住那些手眼通天之人的底气。”
第三日卯时，柳拂衣带着青杏首闯内药阁。
陈德海拦在门口，额头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王妃这是要……”
“清点库房。”柳拂衣举起萧玄策昨日给的令牌，“王爷说我身子弱，让我亲自管着药材，省得再喝到缺斤少两的药。”
药阁里霉味混着药材香，柳拂衣掀开最里层的红布，露出一排描金瓷瓶。
她拿起其中一个，标签上写着“宁心香”，瓶底却刻着极小的“迷心散”三字小篆。
系统提示适时跳出：[此物无害，仅作香薰]。
“青杏，取封条。”柳拂衣将瓷瓶往案上一放，“去请陈管事、苏侧妃，还有所有库房当差的，正厅问话。”
正厅里，日头透过雕花木窗洒在青砖上。
苏婉儿来得最晚，鬓角微乱，见案上的瓷瓶时脚步一滞。
“苏妹妹送我的香，在药阁私柜里找到了同款。”柳拂衣翻开账本，声音清泠，“只是这瓶底刻的‘迷心散’，可是禁药？”她指尖划过账本上的数字，“再看这药材账——止咳散三月采买五次，每次十两，可库房里连半钱药渣都没剩。陈管事，这药材是长了翅膀飞了，还是进了谁的腰包？”
陈德海“扑通”跪下，额头撞在砖上：“王妃饶命！都是侧妃娘娘指使的……”
苏婉儿脸色煞白，突然尖叫：“我只是想让王爷看看，谁才是能替他管家的贤内助！那迷心散不过是……是让人多记我几分好！”
满堂哗然。
柳拂衣望着她扭曲的脸，终于确定——这女人不止贪财，更想操控萧玄策的心智。
“好个‘多记几分好’。”
轮椅碾过门槛的声响惊得众人噤声。
萧玄策裹着玄色狐裘，目光像淬了冰的刀，扫过苏婉儿，扫过案上的瓷瓶，最后落在柳拂衣脸上：“王妃查得仔细。”他转动轮椅到案前，指尖拂过那页旧账，“陈德海，去刑房领三十杖。苏侧妃，禁足望月阁，待本王查清所有账目再作发落。”
陈德海被拖下去时，哭嚎声撞在廊柱上。
苏婉儿被两个嬷嬷架着，经过萧玄策身边时突然嘶喊：“王爷难道不想知道，当年是谁在你马车上动了手脚？”
萧玄策的指节在轮椅扶手上攥得发白，却未言语。
柳拂衣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系统提示又跳出来：[纯良无害，一介废人]。
她忽然明白，这系统最狠的反向，是把最深的谋算，说成最无害的模样。
当夜，柳拂衣在偏殿整理查抄来的药方。
烛火忽明忽暗，她翻到一张泛黄的《续断膏方》，字迹与白砚给的初诊记录如出一辙。
方末批注着“通经活络，治经络闭塞”，下边还压着半枚朱砂印——“太医院院正”。
她捏着药方的手微微发抖，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
这方子里的药材，正是这几日账册上“频繁耗尽”的那几味。
看来，有人不仅想让萧玄策瘫在轮椅上，更想让能医好他的药，永远消失在王府的账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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