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谊舞会的日子，在年轻工人们或明或暗的期待中，终于到了。
厂里的大礼堂早早被打扫出来，拉上了红绿彩带，挂起了亮晶晶的彩纸环，虽然简陋，却也营造出了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热闹氛围。天色刚擦黑，礼堂里就响起了欢快的《青年友谊圆舞曲》旋律，穿着各色“最好”衣服的男女青年们，三三两两地汇聚而来，脸上带着羞涩、兴奋与好奇。
林晚意和周晓芸一起走进礼堂时，里面己经聚了不少人。周晓芸穿着她那条宝贝的红格子连衣裙，脸上扑了淡淡的粉，整个人像一团活泼的火焰。而林晚意，则选择了一件自己改造过的浅蓝色衬衫。
衬衫是原主压箱底的旧物，颜色洗得发白。林晚意拆掉了过时死板的领子，将领口改成了简洁的小V领，袖口收拢，掐出细微的腰线，下身搭配一条干净的深色长裤，整个人显得清爽利落，又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书卷气。她乌黑的头发用自己做的宝蓝色发带松松束在脑后，额边散落几缕碎发，平添几分柔美。
她没有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但这身融合了现代审美的简约改造，在满眼灰蓝绿和的确良花衬衫中，反而格外出挑，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看！那就是广播站新来的小林吧？真精神！”
“她那衣服样子挺特别，自己改的吧？”
“她头上那发带颜色真好看……”
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林晚意神色坦然，和周晓芸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很快，苏婉柔也出现了。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一件崭新的桃红色毛衣，衬得肌肤胜雪，两条麻花辫梳得一丝不苟，辫梢系着红色的绸带。她身边围着几个工会的干事和几个明显对她有好感的男青年，言笑晏晏，顾盼生辉，如同众星拱月。
她一进来，自然也吸引了全场的焦点。许多人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也微笑着回应，目光在场内扫视，看到林晚意时，眼神微微一顿，尤其是在她那头饰和衣服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笑意更深，却未达眼底。
舞会正式开始。起初还有些拘谨，在工会干事的带动下，渐渐有人步入舞池。周晓芸性格开朗，很快就被相熟的男工请去跳舞了。
林晚意对跳舞兴趣不大，她今晚的目的主要是观察——观察市场反应，也观察苏婉柔。她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舞池中旋转的身影，注意到不少女工头上都戴着她做的发饰，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淡淡的满足。
“林晚意同志，能请你跳支舞吗？”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男青年走到她面前，有些紧张地发出邀请。是厂办的一个文书，平时看起来挺腼腆。
林晚意正要婉拒，一个略带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她没空。”
林晚意和那文书同时转头，只见陆执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旁边。他今天没穿那件军大衣，只穿着一件深色的半旧工装，身姿依旧挺拔，在略显喧闹的礼堂里，像一棵沉默的青松。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地扫过那文书，明明没什么威慑力，却让那文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陆……陆哥……”文书显然认识陆执，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那你们聊。”说完赶紧溜走了。
林晚意有些诧异地看向陆执。他怎么会来这种场合？印象中，他绝不是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人。
陆执没解释，只是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目光投向舞池，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你怎么来了？”林晚意还是问了出来。
“路过。”陆执言简意赅。
林晚意自然不会信。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看的并非是舞池中央，而是……苏婉柔所在的方向。
此刻，苏婉柔正和一个高大英俊的男青年在跳舞，那男青年是机修车间的技术标兵，叫顾北辰，也是原书中苏婉柔的重要裙下之臣之一。两人舞步流畅，姿态亲密，引得周围不少人艳羡。
林晚意心中了然。原来他是为了苏婉柔而来。书中似乎提过，陆执早期也曾被苏婉柔的系统光环影响过，对她有些不同。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她心底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这时，音乐换了一支节奏更明快的曲子。苏婉柔似乎有些累了，和顾北辰说了句什么，便朝着林晚意他们这边走来，目标明确——是走向陆执。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带疲惫的甜美笑容：“陆执哥，你也来了？真难得。”她声音柔柔的，带着点惊喜。
陆执抬眸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示。
苏婉柔似乎习惯了他的冷淡，也不在意，目光转向林晚意，落在她的发带上，笑容无懈可击：“晚意姐，你这发带真好看，是自己做的吧？手艺真好。不过……”她话锋微转，带着点俏皮的调侃，“今天舞会，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多没意思。是不是……不太会跳啊？要不要我让北辰哥教你？他跳得可好了。”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暗示林晚意不合群、土气，上不得台面。连带着，将她精心准备的发带也贬低为“小手工”，登不了大雅之堂。
周围几个留意着这边动静的人，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周晓芸刚跳完一曲回来，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就要开口。
林晚意却先她一步，缓缓站起身。她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目光清亮地看着苏婉柔：“谢谢苏同志关心。跳舞是娱乐，会不会都不丢人。比起这个……”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周围人的耳中：“我倒是更关心，苏同志身上这件新毛衣，毛线颜色真鲜艳，是最近才买的吧？我记得这种进口毛线，供销社这个月好像没有配额，不知道苏同志是从哪里买到的？价格肯定不便宜吧？工会的工资，这么高了吗？”
她语气温和，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和羡慕。
但这话里的机锋，却让苏婉柔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这年代，物资紧缺，很多好东西都需要配额或者特殊渠道。一件进口毛线织的毛衣，价格不菲，来源更是敏感。苏婉柔一个刚进工会不久的小干事，哪来的钱和门路？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比任何首接的指责都更具杀伤力。瞬间，周围看向苏婉柔的目光就变了，从之前的欣赏、羡慕，多了几分探究和怀疑。
苏婉柔脸色微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强自镇定：“是……是亲戚从外地捎来的……”
“哦，是吗？”林晚意笑了笑，没再追问，适可而止。有些种子，种下就行了。
她重新坐下，不再看脸色难看的苏婉柔，端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陆执坐在她旁边，自始至终没有插话。但他的目光，却从苏婉柔身上，缓缓移到了林晚意沉静的侧脸上。
舞曲依旧喧嚣，他深邃的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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