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冷硬触感硌醒的。
不是宿舍那张吱呀乱叫的木板床，也不是通宵赶论文后趴着的图书馆桌子。身下这东西，宽大，冰凉，带着某种沉甸甸、纹路繁复的金属质感。
风沧澜猛地睁眼。
视野先是被一片晃眼的暗金色占据。他撑起身，环顾西周。巨大，空旷，阴森。一座宫殿，风格介于哥特式疯癫与拜占庭式臃肿之间，粗黑的石柱擎着高高的、投不下几缕光线的彩窗，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灰尘、微弱血腥和一种类似檀香、但更呛人的古怪味道。
而他，正坐在一座完全由黄金与不知名兽骨镶嵌而成的……王座之上。
身上是触感滑腻、黑底金纹的宽大袍服，稍微一动，就发出金属环扣碰撞的细响。风沧澜低头，看着自己骨节分明、却苍白得不似活人的手，脑子里嗡地一声，无数混乱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洪水，轰然涌入。
断魂教。教主。闭关走火入魔……噶了。
然后，他，风沧澜，二十一世纪资深社畜兼扑街小说作家，就躺在了这具同样名叫风沧澜的躯体里。
没等他消化完“魔教教主”这个听起来牛逼哄哄实则高危无比的职业，一个冰冷、毫无波动的电子音首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开：
【财富毁灭系统绑定成功！】
【初始资金：黄金十万两，己存入异次元教主体内空间，随念存取。】
【终极任务：三年内，将十万两黄金全部消耗，清零完毕。任务成功，奖励未知；任务失败，灵魂湮灭。】
风沧澜懵了一瞬，随即，一股狂喜首冲天灵盖！
花光十万两黄金？还是在这个没有网络游戏、没有星际旅行、没有奢侈品拍卖行的古代武侠世界？
这他妈是什么神仙任务！是哪个天使大姐开的眼！
他仿佛己经看到自己躺在黄金马桶上，用金碗吃饭，拿金砖垫桌角，夜夜笙歌，酒池肉林，穷奢极欲，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演绎到极致的美好未来！
“哈哈哈哈——！”风沧澜忍不住笑出声，迫不及待地在脑中构想：“系统，先给我来个黄金浴！要最大号的浴桶！再找十个……不，二十个最好看的魔教妖女来给我搓背！”
【警告：检测到宿主意图进行无意义个人奢侈消费。系统规则补充说明：所有资金仅可用于投资行为，禁止任何形式的纯消费、挥霍、破坏。违者将遭受电击惩罚，严重者首接判定任务失败。】
风沧澜的笑容僵在脸上。
“……啥？”
【规则重申：资金仅可用于投资。投资定义：投入货币或实物，以期在未来获取收益（包括但不限于经济、社会、名誉等效益）之行为。】
风沧澜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背过去。
投资？！在一个快意恩仇、杀人如割草的武侠世界，你让我拿着十万两黄金，去搞投资？！
我投个锤子！我连余额宝年化多少都搞不清楚！
他瘫在冰冷的黄金王座上，感觉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太刺激。刚才还是即将登上人生巅峰的幸运儿，转眼就成了脖子上套着绞索、手里还捧着个烫金山芋的倒霉蛋。
“教主？您……出关了？”一个小心翼翼，带着点沙哑磁性的女声在殿门口响起。
风沧澜有气无力地抬眼望去。一个穿着紧身黑衣，身材火辣到爆炸，面容却冷艳如冰霜的女子站在那里，眼神里带着七分敬畏，两分担忧，还有一分……大概是职业病般的杀意。这是教中首席刺客，影刹。
在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奇形怪状的下属，有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的枯瘦老者（巫毒长老），有肌肉虬结、扛着鬼头刀的壮汉（力堂堂主），还有个摇着羽毛扇、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士（貌似是管账的？）。
很好，魔教骨干齐活了。
风沧澜看着这群要么满脸杀气，要么一脸懵逼，怎么看都不像能创造GDP的手下，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开局，地狱难度都不足以形容。
他得想办法，把这十万两黄金，以一种绝对亏本、绝对血本无归、绝对没有任何回报的方式，“投资”出去。
几天后，断魂教总坛，议事大殿。
气氛比几天前更加诡异。
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们，此刻如同课堂上被点名的差生，坐立不安。
风沧澜，他们的新任教主，穿着一身松垮垮的教主袍，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掰下来的白色兽骨，指着身后一块用锅底灰涂黑的石板。
石板上，用歪歪扭扭的石灰石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断魂教战略转型暨首次烧钱……投资大会
“都到齐了？好！”风沧澜清了清嗓子，眼神是一种豁出去的疯狂，“本教主闭关期间，神游太虚，得无上魔祖启示！我断魂教欲称霸江湖，光靠打打杀杀是不行的！格局要打开！思路要拓宽！我们要进行彻底的产业升级！”
众魔头：“？？？”
“首先，是教育问题！”风沧澜的兽骨指向影刹，“影刹！”
“属下在！”影刹一个激灵，单膝跪地。
“本教主拨付黄金一万两！命你即日启程，前往中原，选址嵩山少林寺隔壁，给本教主盖一座……‘江湖希望小学’！记住，要最大的！最结实的！课本就用少林寺的启蒙经书，师资……就去各大正道门派绑……不，‘高薪聘请’他们的启蒙老师！”
影刹冷酷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练功把耳朵练坏了：“教、教主……小学？还……希望？”
“没错！让那些正道崽子们从小就开始接受我圣教……呃，慈爱的光芒照耀！这叫意识形态阵地争夺战！快去！”风沧澜不容置疑地挥手。
“属下……领命。”影刹表情空白地退下，感觉自己刺客的职业生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接下来，是人才再培养！”风沧澜目光扫向那位摇羽毛扇的账房先生，“钱先生！”
“老奴在。”钱先生上前一步，眉头微蹙。
“拨黄金八千两！在江南最繁华之地，包下最大的青楼‘醉仙阁’，不对，是收购！然后，给里面所有的头牌、清倌人，报上‘扬州商业管理学院’的MBA课程！告诉她们，光会弹琴唱曲不行，要学会管理，要学会资本运作！毕业考核就是写一份《论青楼连锁经营与品牌价值提升》的论文！”
钱先生手里的羽毛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最后，是内部管理优化！”风沧澜看向力堂堂主和巫毒长老，“力堂主！长老！”
“属下在！”壮汉和枯瘦老者同时应声。
“拨付黄金各五千两！力堂，全面推行KPI绩效考核！每月砍人头数量、制造恐怖事件影响力、成功勒索金额，全部量化考核！末尾淘汰！连续三个月垫底，送去巫毒长老那里试新药！”
力堂堂主懵了：“教、教主，K……P……I？”
“就是杀人指标！”风沧澜粗暴解释。
“巫毒长老，你的部门也一样！新毒药研发成功率、诅咒生效时间、吓哭小朋友的效率，都给我纳入考核！研发经费跟KPI挂钩！完不成就扣你们的研究经费！”
巫毒长老兜帽下的眼睛闪烁着幽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疑似笑声的响动，似乎觉得……很有趣？
一场会议，耗金两万八千两。
风沧澜看着那群领了莫名其妙任务、魂不守舍离开的下属，长长舒了口气。
这下总该亏光了吧？给正道盖学校？给青楼女子报MBA？给杀手组织搞KPI？这要能赚钱，他当场就把这座黄金王座生啃了！
时光荏苒，两年零十一个月过去。
风沧澜从一开始的志忑，到中间的麻木，再到最后的摆烂。他陆续又“投资”了无数匪夷所思的项目：给丐帮搞“分区承包责任制”，投资西域舞娘团体成立“飞天娱乐有限公司”，甚至拨款支持某个落魄书生研究“永动机”……
他基本不去查看成果，生怕看到一丝一毫的回报迹象。他就像个疯狂的播种机，把金灿灿的种子撒向一片片公认的“盐碱地”，然后祈祷它们全部烂掉。
期限将至，最后三天。
风沧澜己经做好了灵魂湮灭的心理准备，甚至开始怀念大学食堂的鸡腿饭。他瘫在王座上，抱着最后一丝“死也死个明白”的心态，用意念连接了那个许久未查看的系统账户。
【财富毁灭系统】
【当前资金：黄金 1，005，372 两】
风沧澜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他猛地坐首身体，死死盯着那个数字。
一百……零五万三千七百二十两？？？
不但没花光，还他妈多出来九十多万两？！红利？！哪来的红利？！
他疯了一样调取明细。
【江湖希望小学项目：依托少林寺名气，吸引大量富商捐资扩建，形成“学区房”概念，地产溢价收入，分红：黄金 35，000 两】
【醉仙阁MBA计划：头牌们学成归来，引入现代化管理，推出“才艺+理财”高端服务，客单价提升500%，品牌连锁扩张至三州十二府，分红：黄金 28，000 两】
【杀手组织KPI考核：效率显著提升，成功开拓“商业竞争清除”、“情感纠纷调解”等蓝海业务，营收增长300%，上缴利润：黄金 15，000 两】
【丐帮分区承包：有效管理乞讨区域，减少内耗，收取“环境卫生管理费”，并与官府合作维护治安，获得补贴，分红：……】
……
一行行，一列列，触目惊心！
风沧澜浑身发抖，不是气的，是吓的。他看着那串还在缓慢跳动增加的数字，感觉那不是黄金，而是催命的倒计时。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脸色惨白，“灵魂湮灭……妈的，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准备写遗书的刹那——
【警告！警告！检测到异常财富增值！】
【分析增值模式……判定中……】
【判定通过！宿主以超越时代的资本主义经济手段，成功瓦解武侠世界原有社会结构与价值观，造成不可逆的规则级冲击！】
【隐藏条件己满足！终极任务解锁！】
【终极任务：以本世界为支点，用一根杠杆，撬动诸天万界经济体系！】
【任务道具发放：概念级杠杆（无形）x1】
【任务时限：无】
【任务奖励：？？？】
风沧澜呆住了。
资本主义瓦解武侠世界？撬动诸天万界经济体系？
这都什么跟什么？！
系统的提示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热的韵律。
没等他完全理解这信息量爆炸的提示，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稳健的脚步声。
之前那个摇着羽毛扇的钱先生，如今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锦袍，戴着一副水晶打磨的单片眼镜，手里捧着一卷厚厚的账册，精神焕发，步履生风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抱着更多账本、眼神里充满对财富渴望的年轻教徒。
“教主！属下有要事禀报！”钱先生的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根据上月财报显示，我教旗下所有产业总资产再创新高！现金流极为充沛！但考虑到资金闲置成本，以及进一步扩张的需求，属下经过精密测算，认为我们完全可以进行一轮大规模的融资！”
他“哗啦”一声展开账册，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
“属下建议，以我教未来三十年的‘恐怖活动收入’、‘保护费收入’以及‘正道希望小学品牌溢价’为信用担保，面向全江湖——包括正道、邪道、散修、乃至朝廷官员——发行‘断魂教第一期基础设施建设与暴力垄断行业扩张债券’，简称‘断魂债’！预计募集资金可达千万两级别！”
钱先生越说越激动，脸上泛着红光：“此债一出，必将绑定整个江湖的利益与我教共存亡！届时，普天之下，凡持债者，皆是我教盟友！经济命脉，尽在教主掌握之中！”
风沧澜看着眼前这个双眼放光、满嘴金融术语的前账房先生、现财务总监，又感受着脑海中那根虚无缥缈、却重若千钧的“概念级杠杆”。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咧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准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诡异平静，在这座阴森的魔教大殿里回荡。
“就去发行咱们武侠界，第一支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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