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如同山庄后院那条蜿蜒而过的小溪,悄无声息,却带走了冬日的料峭,迎来了又一个草木葱茏的盛夏。
沈振宏出院后,依约搬回了沈家老宅。起初,父子间的相处依旧带着几分生硬的客气。沈司寒每周会固定回去两三次,有时是陪着吃一顿饭,有时只是坐一会儿,聊几句无关痛痒的天气或公司近况。话题很少触及过去,更像是一种默契的、对现有和平状态的维护。
我偶尔会同去。沈振宏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那种带着掂量和审视的锐利,反而多了些属于长辈的、略显笨拙的温和。他会让佣人准备我喜欢的点心,甚至会在我和沈司寒一起离开时,站在门口,目送我们车子远去,那身影在暮色中,透着一种老人特有的、渴望陪伴的寂寥。
老宅里那间星空书房,似乎也成了某种纽带。沈司寒有时会在那里处理公务,沈振宏则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翻看一些旧相册或财经杂志,互不打扰,却又奇异地共享着一片安宁的空间。
这天周末,我们回到老宅。午饭后,沈司寒被一个紧急电话叫去书房。我陪着沈振宏在庭院里散步。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走得很慢,拄着手杖,呼吸在夏日午后的暖风中显得有些沉重。
“司寒这孩子……性子闷,像他妈妈。”沈振宏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小时候就不爱说话,受了委屈也只会一个人憋着。”
我放缓脚步,走在他身侧,静静地听着。
“我那时候……忙,总觉得男人嘛,摔打摔打就长大了。”他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悠远,像是在回顾一段充满遗憾的岁月,“现在想想,是错了。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他停下脚步,看向不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蔷薇,眼神复杂。“他妈妈走的时候,他才那么点大,不哭不闹,就抱着那个破望远镜,在书房里待了整整三天。后来,我就把他送走了……以为是对他好。”
这是那次病榻剖白后,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重提旧事。语气里没有了当时的激动,只剩下沉静的懊悔和无力回天的苍凉。
“他现在很好。”我轻声说,目光望向书房那扇敞开的窗,隐约能看到沈司寒挺拔的身影,“他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也……找到了能理解他的人。”
沈振宏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许。“是啊……很好。”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有你在,我……放心。”
这句“放心”,比任何刻意的认可都更有分量。它意味着,这位曾经试图用商业标准来衡量一切的老人,终于从心底里,接纳了我存在于他儿子生命中的意义。
傍晚,沈司寒处理完公事,我们准备离开。走到车边,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东西,递给跟在身后送我们的沈振宏。
“整理旧物时看到的。”沈司寒语气依旧平淡,眼神却看向别处,“你应该留着。”
沈振宏有些疑惑地接过,拆开牛皮纸。里面是一幅略显稚嫩的蜡笔画,纸张己经泛黄。画上是用三种不同颜色的蜡笔涂抹出的三个歪歪扭扭的人影,中间那个最小,牵着左右两个大人的手。背景是乱七八糟的绿色和蓝色,大概是草地和天空。右下角用铅笔写着歪歪斜斜的字:【我的家】。日期,是沈司寒刚上小学那年。
沈振宏拿着那幅画,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盯着画上那三个抽象的人影,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夕阳的金辉将他满头银发染成了温暖的橙色,也将他眼角那点不明显的照得发亮。
他抬起头,看向己经拉开车门的沈司寒,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将那幅画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沈司寒没有回头,径首坐进了驾驶座。但我看到,在他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他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下来。
车子缓缓驶出老宅庭院。后视镜里,沈振宏依旧站在原地,捧着那幅画,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渺小,却不再孤寂。
“那幅画,”我轻声开口,“我都没见过。”
沈司寒目视前方,专注开车,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小时候画的,忘了。前几天在老宅书房角落里翻出来的。”他顿了顿,补充道,“画得真丑。”
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嫌弃。
我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寻找的终点是守护,而守护的至高境界,或许并非轰轰烈烈的牺牲,而是这般润物无声的理解与和解。它融化了两代人之间的冰河,也让那个曾经孤独仰望星空的少年,在历经千帆后,终于与自己的过去,达成了沉默却温暖的和解。
夏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灌入车内,温柔而绵长。我们的车驶向霓虹初上的城市,驶向那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灯火通明的家。而身后的老宅,以及宅子里那个手捧旧画的老人,也终于成为了我们共同未来里,一个不再带来风雨、而是值得偶尔回望的宁静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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