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翻书页一样平稳地滑过。我调整了药方,减了麻黄、细辛的量,加了太子参、麦冬,意在扶正固本,清养肺阴。沈司寒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咳嗽几乎不再发作,连林助理都私下感慨,沈总今年秋天是难得的气顺。
他依旧很忙,庞大的商业帝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身体状况而停止运转。但我们的相处,却在这种忙碌的间隙里,悄然生长出某种默契的节奏。
我不再去他办公室针灸,那里终究是工作场所,气场纷杂。治疗挪到了他套房的客厅,在晨光熹微或夜幕低垂时进行。施针时他很安静,常常闭着眼,只有偶尔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放松。我能感觉到他体内气机逐渐变得和缓通畅,像被春雨滋润后缓缓流淌的溪流。
起针后,他有时会靠在沙发上,并不急着处理堆积的公务,而是问我一些岛上的事。
“那位神医,脾气还那么怪?”他捻起一枚我放在茶几上晾晒的干桂花,问道。那是我前几天去市郊一个中药圃逛时顺手买的,用来给他药茶里添一点香气。
“嗯。”我想起师父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嘴角微弯,“前阵子视频,还骂我针法退步了。”
他低笑,声音带着胸腔的共鸣:“是他要求太高。”他顿了顿,看向我,“你很好。”
这三个字很轻,却像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圈圈涟漪。我没接话,低头整理针具,耳根有些发热。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我照顾的病人,那个记忆里的“司寒哥哥”,或是高高在上的沈总。他是一个会在深夜回来,发现我还在看书时,默默调亮灯光;会在应酬后,哪怕吃了药,也记得给我带一盒老字号甜品,说“不甜,你应该喜欢”;会在我对着城市灰蒙蒙的天空皱眉时,提议周末去郊外山里的男人。
我们真的去了那个郊外的山庄。车驶离市区,钢筋水泥逐渐被葱茏绿意取代,空气也变得清冽。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开车的样子很专注,侧脸线条在斑驳的树影里显得柔和。
山庄很安静,只有鸟鸣和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我们沿着溪流散步,他走在我外侧,步伐不快。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在他肩头跳跃。
“这里,”他停下脚步,看着潺潺的溪水,“虽然比不上岛上的海,但总算能看见完整的天空了。”
我仰起头,天很蓝,云很白,是那种在城市里被切割、被污染的视野中难以见到的澄澈。
“嗯。”我深吸一口带着草木和泥土芬芳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那股自离岛后就存在的滞涩感,似乎被这山风涤荡干净了些。
中午在山庄的餐厅吃饭,食材很新鲜,做法清淡。他给我夹了一块清蒸的山泉鱼,动作自然。
“下周,”他状似无意地提起,“有个商业晚宴,需要女伴。”
我夹菜的手顿住了。那种场合,光鲜亮丽,觥筹交错,是我完全陌生的世界。我本能地想拒绝。
他似乎看出我的犹豫,补充道:“不是必须去。只是……”他斟酌着用词,“觉得你可能想看看,我平时所处的,是什么样的环境。”
他的话没有强迫,反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邀请。他想让我了解他的另一面,那个属于沈氏总裁的、不得不周旋其中的世界。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碗里那块的鱼肉,又抬头看他。他眼神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好。”我听见自己说。
他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很快又恢复平静,只轻轻“嗯”了一声。
回程的路上,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车里放着舒缓的古典乐,我们都没怎么说话,气氛却不显尴尬。快到市区时,他忽然开口:
“不用紧张,只是露个面。不喜欢我们可以提前走。”
“我知道。”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我有数。”
晚宴前三天,他让林助理送来了好几个高定品牌的画册和当季新款。我看着那些华丽得不像真实衣物的裙子,有些无从下手。最后,我指了一件最简单保守的,香槟色,款式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送来的那天,他也在。我换上裙子走出来时,他靠在衣帽间的门框上,目光沉静地打量着我。
“还好吗?”我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并不存在的褶皱。这裙子料子极好,触感冰凉丝滑,贴着皮肤,让我感觉不像自己。
“很好。”他走过来,站定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荚香气。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我鬓边一缕不听话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
“只是,”他声音低了几分,“太素了点。”
他没等我反应,转身从带来的一个丝绒盒子里,取出一条项链。铂金细链,坠子是一颗泪滴形的、泛着柔和虹彩的珍珠,不大,却光华内蕴。
“这个配你。”他不由分说,走到我身后,撩起我的长发。微凉的金属链条贴上我的脖颈,他扣搭扣的动作有些慢,呼吸拂过我后颈的皮肤,痒痒的。
我看着镜子里,那条珍珠项链恰到好处地点缀在锁骨之间,确实让整身打扮灵动了不少。而镜中映出的他,站在我身后,目光沉凝地落在我的倒影上,那种专注,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晚宴那晚,当我挽着他的手臂,走进那座金碧辉煌的酒店宴会厅时,瞬间被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淹没。水晶灯晃得人眼花,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酒气和某种无形的压力。
沈司寒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更贴近他身侧,手臂传来的力量沉稳而可靠。他低声在我耳边说:“跟着我就好。”
他从容地与人寒暄,介绍我时,只简单地说:“凌星辰,我的朋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那些人精似的商界名流,目光在我脸上和他之间转一圈,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客气笑容。
我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学着周围人的样子,拿起一杯香槟,却只沾了沾唇。周遭的谈话内容,股票、并购、政策风向,离我的世界太远。我能感觉到一些审视的、好奇的,甚至带着些许轻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大概在猜测我这个穿着“朴素”、面孔陌生的女人,是何方神圣,能站在沈司寒身边。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与人交谈时,身体总是若有若无地挡在我前面,隔开那些过分的打量。
中途,我去洗手间补妆。站在明亮的镜前,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驱散那种被围观的窒息感。刚走出隔间,就听到外面两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在低声交谈。
“就是她?看着挺一般的,哪家的千金?没听说过姓凌的啊。”
“谁知道呢,沈总带来的,估计……呵呵,你懂的。看他护得跟什么似的。”
“啧,这种场合带出来,也不怕跌份……”
我脚步顿住,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迅速冷却下来。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触碰到脖颈上那颗微凉的珍珠。
我没有出去,也没有退回隔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那两人补好妆,说说笑笑地离开。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有些白,眼神却异常平静。我整理了一下裙摆和项链,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沈司寒就在不远处的廊柱旁等着,手里拿着我的披肩——那条米色的羊绒披肩。他看到我,快步迎上来,眉头微蹙:“怎么去了这么久?不舒服?”
“没有。”我摇摇头,接过他递来的披肩,柔软的触感带来一丝安慰。
他仔细看着我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出什么端倪。半晌,他伸出手,不是拉我,而是轻轻碰了碰我戴着珍珠项链的锁骨位置。
“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你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身份。”
他的话像一阵暖流,瞬间冲散了刚才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带来的微末寒意。
我抬眼看他,他深邃的眼底映着璀璨的灯火,也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
“我知道。”我微微扬起下巴,将披肩搭在臂弯,“我们回去吧。”
他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带着赞许的柔和。
我们没有待到晚宴结束。他履行承诺,在必要的应酬环节过后,便带着我提前离场。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世界骤然安静下来。我靠在椅背上,感觉比施针一天还要疲惫。
“很累?”他问。
“嗯。”我老实承认,“比爬山累。”
他低笑出声,伸手过来,极其自然地握住了我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将我的手完全包裹住。
“以后不喜欢,我们就不来了。”他说。
我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流淌,像一条彩色的河。我看着我们交握的手,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
寻找的终点早己抵达,而生活的序章,正伴随着药香、珍珠的光泽、山间的风,以及他掌心的温度,一页页,平静而坚定地展开。这一次,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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