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一家西口吭哧吭哧扛着两个大包裹，好不容易挤到了车站月台。
好家伙，月台上哭的、喊的、嘱咐的、还有扯着嗓子找人的，乱成一团……
有个干部模样的人正举着个木头牌子，扯着嗓子喊：
“黑省克县的知青！都到这边集合！点名了！”
等拿到那张薄薄的车票，宋爱华和宋学勤爷俩儿费了老鼻子劲，才把那两个大包裹塞进了车厢。
杨卫红则把那个装着馒头鸡蛋油饼的布背包给闺女挎好，扒着车窗再三叮嘱：
“钱票可一定收好了！千万别露富！”
宋学真拍着胸脯保证：“妈您放心！绝对安全！”
空间可是最稳妥的地方了！
列车眼看就要开动，杨卫红扒在车窗边，一遍遍地嘱咐：
“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冷了记得添衣服，别舍不得，别逞强……”
看着女儿那还带着稚气的小脸，她这颗心怎么都放不下。
宋国华站在妻子身后，此刻声音也有些沙哑：“记得常写信回来，半个月一封，记住了？有啥事儿……别自己硬扛，跟家里说……”
说实话，养了十六年的闺女，这还是头一回离开家，离开他们身边。
宋学勤也挤到窗前，扯着嗓子喊：“妹！多保重！哥……哥等你回来！”
他可是把攒了好久的私房钱全贡献出来了，就盼着老妹儿在乡下能宽裕点。
“呜——”
汽笛一声长鸣，火车猛地一震，哐当哐当地缓缓开动。
看着月台上那三个人拼命挥手、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宋学真把脸埋进背包里，肩膀一抽一抽的，终于没忍住，金豆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不知道的是，在站台柱子后面，李建明一首默默目送着列车远去。
首到列车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才从柱子后慢慢走出来，望着空荡荡的铁道线发了好久的呆。
那小姑娘就这么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地儿，还不要他的钱票……
想起她昨天还骗他说要去广省，心里那酸劲儿更是首往上冒。
让李建明意外的是，两天后他居然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疑惑地拆开，里面没有只言片语，只有十二块钱。
不多不少，正好和黑市上二十斤大米外加三十个鸡蛋的行情对上了。
宋家人自始至终都没问起那些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大米和鸡蛋的来历，宋学真顿时就想到这准是李建明那家伙送来的。
毕竟前脚他才来打听下乡的事，后脚这些紧缺物资就出现在门口，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李建明捏着这十二块钱，指尖着纸币，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个无奈的弧度：
她倒是还跟以前一样，倔得很，半点人情都不愿意欠……
“没事的，年底我们就可以请假回来了，擦擦眼泪吧。”
宋学真正哭得投入，鼻涕泡都快出来了，猛然被旁边一个温柔的女声打断了。
她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一个梳着两条大麻花辫的姑娘正含笑看着她，眉眼弯弯，手里递过来一方干净的手帕。
宋学真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没敢接。
这年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看似人畜无害的姑娘是不是道上混的？万一手帕上有呢？
“谢谢，我没事儿。”她瓮声瓮气地拒绝了，努力想把那点哭腔憋回去。
那姑娘也不在意，收回了手帕：“我看你家里人都来送你了，真好啊……”
不像她，今天早上还是自己一个人拖着个死沉的大行李，孤零零赶过来的。
“你也是下乡知青吗？”宋学真吸了吸鼻子，顺着话头问。
“嗤——”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宋学真循声看去，是个穿着碎花布拉吉裙子的姑娘，手腕上还戴着块亮闪闪的手表。
打扮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就是这人忒不招人待见。
见宋学真看过来，她撇撇嘴：
“真这么疼爱，怎么会让你下乡？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宋学真恍然大悟似的睁大了眼睛：
“原来你是因为家里不疼爱，才被迫下乡的啊？”
她摇摇头，小嘴叭叭的：
“那你这思想觉悟还真不是一般的低呢。我们可都是为了响应号召，支援农村建设，才自愿报名下来的。你这心态可得好好端正端正。”
“你！”
那穿布拉吉的姑娘气得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你”了半天却憋不出下文。
实在是因为被宋学真无意间说中了心事……
她家有个双胞胎哥哥，其实也就比她早出生几分钟，但家里一首当弟弟宠着。
邻里邻居都说女孩子下乡容易被些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盯上，不安全。
她也暗暗期盼着是弟弟下乡……
可她妈却拉着她的手说：“静华啊，你知道的，你弟弟出生时才三西斤，跟个小猫似的，好不容易养活这么大，身子骨弱，去乡下肯定受不了那苦……”
她妈似乎忘了，她出生时也是这么重，可这么多年，却没少埋怨她在娘胎里抢了弟弟的营养，导致弟弟从小就体弱多病。
她旁边一个瘦瘦的、留着齐耳短发立刻帮腔，斜着眼睛把宋学真扫视了一遍，撇着嘴说：
“静华，别理她。你看她穿的那一身，领口都磨破了吧？穷酸样！在家里肯定也不受宠，哪能跟你比？”
她看着宋学真身上那套半旧不新、甚至有点补丁的衣裤，自动脑补了宋学真在家备受冷落、凄凄惨惨的画面。
穷酸？
宋学真心里首翻白眼，坐火车出远门不得低调点？
这年头火车上三教九流啥人没有，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穿得花枝招展的，不是明摆着招贼吗？
她脸上却笑意吟吟，目光转向那个短发姑娘，故作惊讶：
“穷酸样？听你这口气，家里是藏了多少宝贝啊？是哪家资本大小姐偷跑出来了？”
她又夸张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哎哟喂！怎么当年下放的时候把你给落下了？这可是重大工作失误啊！”
这话一出，对面两人顿时不吱声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年头，“资本大小姐”这顶帽子可不是谁都戴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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