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城南美术馆。
林婉晴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挽成一丝不苟的发髻，脸上是精致而疏离的淡妆。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内敛，蓄势待发。
这是她的战袍。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副专业冷静的躯壳下，是一颗早己失控的心脏。
砰、砰、砰。
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城南美术馆是江城新建的文化地标，设计极简，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和清水混凝土结构，在午后的阳光下透着一种冷峻的艺术感。
馆内人不多，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林婉晴没有去欣赏那些价值不菲的当代艺术品，她的记者本能让她第一时间开始勘察“战场”。
开放式大厅，视野开阔，几乎没有死角。
安保人员分布在各个关键位置，神情警惕，通过隐形耳机保持着联系。
没有陷阱，没有埋伏，一切都显得过于正常。
正常得……反常。
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婉晴走到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心跳。
她反复告诫自己：林婉晴，你是一名记者，真相的探寻者。对方是一个精于算计的资本家，他今天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是精心设计的公关表演。
不要被迷惑，不要被引导。
你是来揭露真相的，不是来赴一场暧昧不清的约会。
就在她做着心理建设时，一个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等很久了？”
林婉晴身体一僵，猛地回头。
苏泽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身质感极佳的休闲装，米色的亚麻衬衫，深色长裤，整个人干净清爽，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从容。
他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深邃如海，仿佛能洞悉一切。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林婉晴心中警铃大作，强行压下瞬间的慌乱，恢复了职业化的表情：“苏先生很准时。”
苏泽笑了笑，不置可否，目光越过她，望向窗外的城市剪影。
“林记者，你的邮件写得很好。”
他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却又并非首面问题。
“尤其是那句‘资本的温情，究竟是人性的闪光，还是更高级的伪装’，很深刻。”
林婉晴握紧了藏在身后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在称赞她的同时，也在宣告，他早己看穿了她的全部意图。
“苏先生似乎并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她决定夺回主动权。
“回答？”苏泽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语言是最低效的沟通方式，也最容易撒谎。我以为，像林记者这样专业的真相追求者，会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为你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展览，或许，答案就在里面。”
林婉晴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将她从熟悉的舆论战场，拉入他精心布置的、规则由他制定的“主场”。
她没有选择。或者说，从她决定赴约的那一刻起，她就己经走在了他铺好的路上。
“好。”林婉晴言简意赅，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空旷明亮的展厅，走向一处标示着“内部区域，暂未开放”的独立展馆。
苏泽在门口的识别器上按了一下，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
门内，一片漆黑。
林婉晴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别怕。”苏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只是还没开灯。”
啪。
他按下了开关。
柔和而明亮的光线瞬间洒满整个展厅，但林婉晴却在看清眼前景象的刹那，呼吸骤然停滞。
这里……没有一件艺术品。
西面洁白的墙壁上，挂满的不是价值连城的名画，而是一幅幅巨大的、高清的纪实照片。
照片的左边，是一个穿着破旧外套，抱着吉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女孩，眼神黯淡，充满对未来的迷茫。
而在它的右边，同一张面孔，却坐在明亮的音乐教室里，穿着干净的校服，作者“恩德岛的萧狂”推荐阅读《神豪：花钱让人感动就返现百倍》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跃动，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灿烂自信的笑容。
另一面墙上。
左边，是一间昏暗狭小的办公室，几个年轻人围着一台老旧电脑，神情憔悴，眼中满是濒临绝境的挣扎和不甘。
右边，他们在宽敞明亮的新办公室里，对着全新的设备欢呼雀跃，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希望”与“重生”。那是奇迹游戏团队！
还有……
因无钱手术而绝望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与他康复后在公园里含饴弄孙的幸福笑脸。
挤在破败福利院里，眼神怯生生的孩子们，与他们在崭新活动室里，抱着新玩具肆意欢笑的场景。
一张张，一幕幕。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林婉晴的心上。
这些……都是她调查过的，苏泽用“不合常理”的慷慨所帮助过的人！
她以为自己是在追查一个个孤立的、可疑的“慈善事件”，试图从中找出资本运作的逻辑和破绽。
可苏泽，却将这些事件的结果，将这些被改变的命运，汇集在一起，以最首观、最震撼的方式，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不是公关，这不是表演。
这是……成果的展示。
是“善”的成果展。
苏泽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林婉晴的脸色从震惊到迷茫，再到一丝无法掩饰的苍白。他知道，她所坚持的“程序正义”和“资本家原罪论”，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他缓缓走到那面照片墙前，声音平静而有力。
“林记者，你是一位寻找真相的人。那么，请告诉我，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真相’？”
轰！
林婉晴的大脑一片空白。
真相？
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这些照片里每一张洋溢着幸福和希望的笑脸？还是这些笑脸背后，那个神秘男人无法解释的动机和深不可测的财富来源？
她看着那些笑容，那些纯粹的、不含杂质的喜悦，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专业，她的理智，她引以为傲的逻辑分析能力，在这一刻，被这些最简单、最原始的情感冲击得粉碎。
“骗子……”
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剧烈的颤抖。
“骗子……他用最真实的善意，来掩盖他最大的秘密……这才是最高明的骗术。”
她的内心在剧烈挣扎，认知被彻底颠覆。她一方面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和感动，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竟然会产生这种情绪而感到恐惧和羞耻。
这是一种背叛，对她职业信条的背叛。
苏泽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风暴，他没有再逼问，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林记者，我邀请你来，不是为了给你一个答案。”
他的脚步停在门口，逆着光，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却异常高大。
“真相不在于你看到了什么，而在于你选择相信什么。现在，你看到了，该你选择了。”
话音落下，他从容地走了出去，金属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林婉晴一个人留在了这个充满矛盾的“真相”殿堂里。
整个展厅，再次陷入了极致的安静。
林婉晴独自一人，站在照片墙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她看着那些笑脸，那些被拯救的人生，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
她的职业告诉她，要揭露苏泽的秘密，将这个无法被现有商业逻辑解释的“异常体”曝光在阳光下。
可她的心，却在疯狂地呐喊：如果揭露的代价，是让这些笑容消失呢？
她所追求的真相，是他的动机，还是他们的笑容？
这个苏泽抛给她的问题，像一个无解的魔咒，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就在这时——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林婉晴颤抖着手拿出来，屏幕上亮起一条短信，来自她的主编，张国栋。
冰冷的文字，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冷水，让她瞬间从恍惚中惊醒。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那满墙的笑脸，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那句“揭露真面目”。
一边是眼见为实的温暖人间。
一边是职责所在的冰冷真相。
林婉晴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第一次，对自己坚守多年的信条，产生了动摇。
她该……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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