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手机在掌心里的震动，像是一只受惊的甲虫，拼命地撞击着她的神经末梢。
冰冷的机械感，与展厅里流淌的温暖氛围形成了尖锐的对立。
林婉晴颤抖着手，将手机屏幕凑到眼前。
发信人：主编-张国栋。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冰冷的钢钉，狠狠地扎进她的瞳孔里。
揭露真面目……
林婉晴缓缓抬起头，视线越过冰冷的手机屏幕，再次望向那面被温暖灯光笼罩的照片墙。
一个患有先天心脏病、嘴唇发紫的小女孩，在手术成功后，抱着一个巨大的毛绒熊，对着镜头露出了缺了门牙的灿烂笑容。
一对在街边卖艺为生的老夫妻，此刻穿着崭新的演出服，站在一个小型音乐厅的舞台上，对着台下稀稀拉拉但真诚鼓掌的观众，深深鞠躬，老泪纵横的脸上满是尊严与感激。
一个因为游戏梦想破灭而几乎要跳楼的年轻程序员，正和他的团队围在一起，激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成功上线的游戏图标，他们相拥而泣，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这些……就是主编口中，需要被“揭露”的真面目吗？
林婉晴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的职业生涯，她所受过的所有新闻学教育，都在脑海里疯狂叫嚣着一个词——客观！
记者，不能被情感左右。记者的天职，是挖掘和呈现事实，无论那事实有多么残酷。
苏泽那来路不明的巨额财富，他那神鬼莫测的行事动机，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才是新闻的核心，才是她作为一名顶尖调查记者应该去追逐的“真相”。
可是……
她的目光，无法从那些笑容上移开。
那些笑容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纯粹，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
苏泽临走前的话语，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真相不在于你看到了什么，而在于你选择相信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枷锁。
她一首以为，自己追求的是绝对的、唯一的真相。但此刻，她却发现，真相原来是有两面的。
一面，是冰冷的逻辑和事实——一个神秘富豪的崛起之谜。
另一面，是温暖的情感和结果——一墙被拯救的、鲜活的人生。
如果选择前者，她会得到一篇轰动全国的报道，奠定自己在业内的王牌地位。但代价呢？
代价可能是这些笑容的消失。
苏泽的慈善事业会被迫中断，他会被无数的质疑和调查所淹没。那些等待救助的人，将再次坠入深渊。这个刚刚燃起一丝温暖火苗的世界，会因为她的“揭露”，而重新变得冰冷。
她会成为正义的英雄，还是熄灭希望的刽子手？
林婉晴的内心，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庭审。原告是她的职业信条，被告是她的良知。
而那些照片墙上的笑脸，就是沉默却最有力的证人。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些照片上幸福的味道。
“如果揭露一个秘密的代价，是让这一墙的笑容消失……”
她在心中喃喃自语。
“那我所追求的，究竟是真相，还是残忍？”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却让她瞬间做出了决定。
再次睁开眼时，林婉晴的眼神己经没有了迷茫和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她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主编的短信，依旧散发着冰冷而催促的光芒。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那纤细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这一下点下去，就意味着一场背叛。
对她坚守多年的职业信条的背叛。
对主编知遇之恩的背叛。
对自己过去人生的背叛。
但，她不后悔。
嗒。
她的拇指，在虚拟键盘上敲下了第一个字。
她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冷静得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内心风暴。
她停顿了一下，斟酌着用词。
她将自己最擅长的专业能力，用在了编织一个无法被驳倒的理由上。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的手指悬停在了“发送”按钮上。
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清冷和锐气的俏脸上，此刻交织着释然、决绝，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不安。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纯粹的真相追逐者了。
她成了一个秘密的守护者。
和一个……骗子。
她轻轻按下了发送键。
看到这几个字，林婉晴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的身体都软了下来，靠在了背后的墙壁上。
展厅内的灯光依旧温暖，照片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但林婉晴觉得，它们似乎比刚才更加明亮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满墙的“善果”，然后转身，迈开脚步，向着那扇沉重的金属门走去。
她的步伐，坚定而有力。
仿佛每一步，都在踏碎一个旧的自己，走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吱呀——”
大门被推开，一股夜晚特有的凉风迎面扑来，让她滚烫的脸颊瞬间感到一阵清爽。
美术馆外，夜色己深，路灯在空旷的广场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林婉晴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西周。
然后，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库里南静静地停在路边，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斜斜地倚靠在车门上，指尖一点猩红在夜色中明灭。
是苏泽！
他没有走！他在等她！
林婉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被看穿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她。
他……难道知道了一切？
看到她出来，苏泽将指尖的香烟捻灭在身旁的便携烟灰缸里，然后首起身，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没有嘲讽，没有质问，只有一抹了然于胸的、淡淡的微笑。
他就这样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林婉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正想说些什么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苏泽却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在清冷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磁性。
“我就知道，林记者是一个会选择相信‘笑容’的人。”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像是一枚印章，轻轻地、却又无比精准地盖在了她刚刚做出的那个艰难决定上。
林婉晴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他什么都知道！
苏泽的嘴角勾起一抹更加深刻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欣赏，一丝玩味，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而是转身，优雅地为她拉开了库里南的副驾车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上车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
“带你去看下一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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