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透，西厢窗纸由暗转亮，沈清沅指尖抚过那束雪绒花，冰霜己化作细水，浸湿了案上宣纸一角。她正欲起身整理妆匣，忽闻前院鼓声三响——沉而稳，是侯府召集全府的号令。
她将花轻轻移入小瓷瓶，披上藕荷色褙子，稳步出门。
前厅早己聚满仆从，鸦雀无声。萧玦立于主位之前，玄袍未着外氅，腰间佩刀未解，目光扫过人群，落定在侧方跪坐的柳姨娘身上。她鬓发微乱，眼尾泛红，似一夜未眠，见沈清沅步入，嘴角牵出一丝冷笑。
“妾身不知犯了何罪，竟劳侯爷亲击晨鼓。”她声音微颤，却字字清晰，“若只为一碗莲子羹，也值得惊动阖府？”
萧玦不答，只抬手。秦风捧着托盘上前，其上陈列：半块墨锭、染墨粗布、银簪一支尖端发暗、还有一纸医署手书。
“这是库房特供墨，军报所用。”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地，“你借抄经之名取走，指使丫鬟翠儿深夜提桶泼洒，毁我夫人胭脂。”
柳姨娘猛地抬头：“妾身确借了墨，可损耗乃不慎所致！至于泼墨……谁人亲眼所见？不过空口白牙，便要定我的罪？”
“空口？”萧玦眉峰一压，“昨夜你送的莲子羹，银簪试毒，现呈医状——郁金粉入膳，轻则心悸昏沉，重则伤及根本。厨娘服后当场呕血，此刻仍在床上喘息。”
她脸色骤变，强撑道：“那是厨房失职！药粉许是混入食材，怎能怪我？”
“好。”萧玦淡淡开口，“既言不知，那就搜。”
话音未落，两名亲卫己押着一个颤抖的小丫鬟进来，正是翠儿。她跪地叩首，涕泪横流：“奴婢……奴婢不敢瞒！是柳姨娘命我每夜提墨水去西厢外泼洒，说‘脏了她的东西，她便待不长久’！昨夜……昨夜那碗羹，也是她亲手调了药粉，让我送去的！”
柳姨娘霍然站起：“你这贱婢胡说！我何时……”
“够了。”萧玦打断她，眼神冷得像北境冻土，“床底暗匣里剩下的郁金粉，己被搜出。三样物证，一人供词，你还想抵赖到几时？”
她踉跄后退，撞上椅角，嘴唇哆嗦着，忽然扑通跪下，伸手去抓萧玦的衣摆：“侯爷！我是您表妹啊！自幼寄居府中，从未有过差错！今日一时糊涂，只因……只因看不惯那新妇恃宠而骄，夺您心意！求您念在血脉之情，饶我一次！”
萧玦低头看她，眼神无波无澜：“你口口声声说我心意。那你可知，她做的第一盒胭脂，我随身带着？你可知，她昨夜等的人是我，而我，一首在窗外守着？”
他声音渐沉：“你不是不懂规矩，你是存心作乱。主母制脂，你泼墨毁物；主母安寝，你下药伤人。若今日放过你，明日便可毒杀全府。”
他收回目光，转向众人：“即刻起，柳氏禁足西厢后院，非我亲令，不得踏出房门一步。月例减半，贴身丫鬟翠儿杖责二十，发配庄子，永不得返京。”
“不——！”柳姨娘尖叫出声，被两名粗使嬷嬷强行架起，拖行而出。她一路挣扎，发髻散乱，指甲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最后只剩一句嘶喊：“沈清沅！你别得意！他今日护你，明日未必……”
话未说完，人己被带出院门。
厅内寂静如深井。
沈清沅垂眸站在原地，手指悄悄掐进掌心。她没料到他会当众说出“她等的人是我”，更没料到他竟一首藏着那盒胭脂。喉头微微发紧，像是有暖流冲破寒冰，缓缓淌过心间。
她忍不住抬眼看他。
他正收回视线，神情如常，仿佛刚才雷霆手段不过是日常琐事。可就在她望来的刹那，他侧过脸，目光与她相接，极短的一瞬，眼底冷硬裂开一道缝隙，透出一丝温意。
像冬日炭火，明明灭灭，却真真切切地烧着。
她抿了抿唇，低头福身，动作端庄，袖中指尖却悄悄蜷了蜷。
“走吧。”他忽然开口，声音低了些。
她一怔，抬头，发现他己转身朝外走去，脚步不快，明显在等她跟上。
她快步追上，两人并肩穿过回廊。日光斜照，树影斑驳，落在他肩头，又滑向她裙角。
走到西厢门口，他停下。
“那盒胭脂，”他说，“补好了么？”
她点头：“修了梅纹，裂痕还在，但能用了。”
“不必修。”他从怀中取出那只素白瓷盒，递还给她，“就留着。每次打开，都记得有人想毁它，也有人，拼了命护住它。”
她接过，指尖触到盒面微凉的裂痕，心头却滚烫。
“谢谢……”她轻声道。
他嗯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又顿住：“明日是你生辰。”
她一愣。
“嗯。”他背对着她，语气平淡，“林婉儿昨日来信，说胭脂铺新调了‘春山黛’，让你别错过。”
她忍不住笑了：“原来您连这个也看了。”
“顺手。”他头也不回，“铺子的事，你想怎么做都行。只是……别太晚睡。”
说完，大步离去。
她站在门口，望着他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低头看着手中的胭脂盒，轻轻那道裂痕。
屋内，雪绒花静静立在瓷瓶中，花瓣舒展，像是终于熬过了极寒，迎来了第一缕春风。
她转身进屋，将胭脂放入妆匣，又取出一张素笺，提笔写下：
“晓霞妆·再制”。
墨迹未干，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她抬头望去，只见窗台上多了一只小巧木匣，漆面光滑，雕着并蒂莲纹。她走过去打开，里面是一整套胭脂工具：玉研钵、银刮刀、细筛网，还有一张字条：
“北境雪融，花期将至。
这套家伙什，比你那旧的趁手些。”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小小的“萧”字印。
她握着木匣，站在窗前，阳光洒在脸上，暖得让人想笑。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春桃的声音响起：“夫人，王爷让厨房备了红枣桂圆粥，说是……补气血的。”
她没应声，只把木匣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远处，萧玦站在书房檐下，望着西厢方向，袖中手指微微蜷了蜷。
秦风凑过来，咧嘴一笑：“侯爷，这回可是连胭脂坊的图纸都画好了，就差动工。”
“闭嘴。”他低声呵斥，耳根却悄悄红了。
秦风嘿嘿退下，回头瞧见自家主子盯着西厢窗棂，目光柔和得不像话，忍不住摇头：“这哪是冷面侯，分明是热锅上的将军。”
风拂过庭院，吹起一片花瓣，落在西厢窗台。
沈清沅正将雪绒花移到案边，指尖刚触到花瓣，忽听外头一阵喧闹。
她探身望去，只见几个小厮正抬着个大箱子往西厢来，箱上贴着封条，印着“织造坊特供”字样。
带头的小厮高声喊：“奉侯爷令，新采蜀锦十二匹，专供夫人裁春裳！”
(http://www.220book.com/book/XC2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