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屏幕上，叶凛的身影就那么静静地瘫倒在断墙之下，像一尊被遗弃的、沾满尘土的雕塑。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几缕被汗水濡湿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勾勒出一种脆弱的、令人心悸的轮廓。
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
顾川僵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静止的画面。那不是游戏角色常见的、程序化的倒地动作，那是一种彻底的、生命力被抽干后的松弛与，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无法伪造的真实。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屏幕上，一个之前从未出现过的东西，悄然浮现。
在叶凛静止的身影左上方，凭空出现了一道纤细的、散发着微弱绿光的条状用户界面。它很短，像一道潦草的笔触，此刻正显示为满格状态。
顾川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还来不及思考这东西代表着什么，那道绿色光条的最右端，一小格像素，就像被风吹熄的烛火，闪烁了两下，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紧接着，又是一格。
那绿条正在以一种缓慢但无比坚决的速度，一格一格地缩短。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顾川的心脏。
这是……生命体征？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那道正在缩短的绿条，便开始闪烁起微弱的、如同心跳般富有节奏的红光。每一次闪烁，都像是一声无声的警报，敲打在顾川的视网膜上。
滴。
答。
滴。
答。
他仿佛听到了生命在倒计时的声音。
也就在这一刻，屏幕右下角，那个他己经无比熟悉的“投送”按钮旁边，一个崭新的、之前从未亮起过的、形如购物车的灰色图标，突然被点亮了，散发出与生命条同源的、微弱的绿光。
它像一个幽灵，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顾川几乎是出于本能，一种被巨大恐慌驱使下的、试图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本能，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动了。鼠标的指针在屏幕上划过一道颤抖的弧线，然后，重重地点在了那个新出现的图标上。
“咔哒。”
一声轻响。
屏幕中央弹出了一个窗口。界面设计得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简陋到了粗糙的地步，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商品陈列在那里。
那是一张简单的图片，上面画着一包牛皮纸色的军用压缩饼干，和一瓶最普通的、没有任何标签的塑料瓶装纯净水。
图片下方，是一行冰冷的商品名称。
【能量补充包】
而在名称之下，则是一行更加冰冷、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由鲜红色字体组成的数字。
【售价：25.00元】
二十五块。
这个数字，像一柄无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顾川的太阳穴上。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大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极度荒谬的一幕而陷入了长达数秒的宕机。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那块本就己经布满裂痕的脆弱玻璃，被这一锤彻底敲得粉碎。
挣扎与荒谬，这两种本该对立的情绪，此刻却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在他的胸腔里凝结成了一块冰冷的、沉重的晶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块晶体的棱角，正死死地抵着他的肋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想笑，想嘲笑这该死的游戏，这拙劣的、连时机都算计得如此精准的骗氪手段。
但他笑不出来。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从屏幕上那个刺眼的“25.00元”，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动到了自己那张堆满杂物的电脑桌上。
桌角，放着一桶还未拆封的、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
那是他今晚的晚餐。
他又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点亮了屏幕，解锁，打开了那个他每天都要看上无数遍的支付软件。
余额：43.5元。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笔首地窜上了天灵盖。
二十五块钱。
这个对他而言，意味着今晚的晚餐，和明天一整天的伙食费。这个数字，是他维系自己在这个钢铁森林里卑微生存下去的现实基础。
而现在，一个所谓的“游戏”，用一行红色的数字告诉他，这点钱，可以买一份“数据”，去拯救一个可能是“数据”的女孩。
这个认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
荒谬。
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像野草般在他心里疯狂滋生。
「这只是一个骗局，」他内心的理性在尖叫，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看，它的真面目暴露了！它在利用你的同情心！它在用一段精心制作的视频来榨取你的钱！二十五块，就为了买一张饼干和一瓶水的图片？别傻了！」
是的，别傻了。
他缓缓靠在椅背上，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他甚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屏幕上那道还在持续缩短的生命条。他拿起桌上的泡面，撕开了包装，准备去接水。
只要不去看，只要当它不存在，这一切就都只是幻觉。
可他的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无法站起。
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屏幕上。
叶凛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毫无声息。那道红色的光芒，在她苍白的脸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像一盏即将燃尽的、孱弱的生命之灯。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出她处理伤口时那痛苦到极致的隐忍，回放出她找到水源时那如获至宝的珍惜，回放出她强行咽下那种诡异苔藓时那剧烈的、生理性的干呕。
那些画面，真实得像一把把刻刀，早己将她的存在，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数据？
骗局？
他用来麻痹自己的理由，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他的手指，在鼠标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猛地松开。理智与情感，在他的内心深处展开了一场血腥的、无声的绞杀。桌上那桶泡面散发出的廉价香味，与屏幕里那个正在消逝的生命，构成了一个无比讽刺的对比。
他感觉自己被撕裂了。一半的他，在现实的泥潭里挣扎，为了几十块钱的生计而焦虑；另一半的他，却高悬于另一个世界的上空，扮演着一个可以决定别人生死的、廉价的“神”。
这种无力的强大，这种真实的虚幻，让他几欲作呕。
他到底该相信什么？
相信自己仅存的理智，关掉这个该死的“游戏”，然后用这二十五块钱，去吃一顿饱饭？
还是……
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那份无法用任何逻辑解释的真实，去赌上自己一天的口粮，为一个可能真实存在的人，换取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顾川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力道之大，甚至能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
就在他被这无解的难题折磨得快要发疯时——
嗡。
嗡。
桌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一下。
屏幕自动亮起，一条即时消息，就那么清晰地、蛮横地弹了出来。
备注为“包租婆”的头像旁边，跟着一行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文字。
“小顾，这个月房租该交了啊，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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