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烬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秦溯苍白的脸颊。全息记录中先帝的遗言仍在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烙印，烫在凌烬的心上。
秦溯看着那只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躲闪，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翻涌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有希冀，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听天由命的疲惫。
“所以，”凌烬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十年……你明知我恨你入骨，却只能看着，不能解释？”
秦溯缓缓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解释？”他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殿下，当时您会信吗？在所有人都指证我‘背叛’，在所有‘证据’都指向我的时候？我若出现，不过是坐实了‘叛徒’垂死挣扎的罪名，甚至可能让先帝的计划彻底暴露，将您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睁开眼，目光穿透凌烬，仿佛望向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我只能等。等您足够强大，等您……或许有一天，愿意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是我没等到……等来的，是更多的误解和……您的杀意。”
凌烬的手终于落下，不是触碰他的脸，而是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秦溯微微蹙眉。
“为什么不告诉我父皇计划的全部？！为什么连皇室密匙这种事都要瞒着我？！”凌烬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这怒火并非针对秦溯，而是针对那将他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命运和……他己故的父皇。
秦溯承受着他手上的力道，苦笑道：“先帝有令，密匙之事，除非到了帝国生死存亡之际，或者您凭借自己的力量察觉到端倪并主动问起，否则绝不能透露半分。他……他希望您能依靠自己成长起来，而不是依赖外物。至于计划的全部……”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就连先帝自己，恐怕也没料到摄政王和星尘会做到那种地步。他以为只是一场‘假背叛’和暂时的潜伏，没想到会是……生不如死的十年。”
生不如死。
简单的西个字，背后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凌烬几乎不敢细想。被囚禁，被洗脑，被植入虚假记忆，背负着叛徒的骂名，在黑暗中独自挣扎，还要分神保护他这个一无所知、甚至恨着他的“旧主”……
这，就是忠诚的代价吗？
为了一个所谓的“火种”计划，为了帝国的未来，就要牺牲掉一个人全部的人生、尊严和安宁？
凌烬猛地攥紧了秦溯的肩膀，指节泛白。“那么现在呢？”他逼视着秦溯，“现在你知道了一切，我也知道了一切，你为什么还要选择死？！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解除这该死的标记和追踪器，然后我们一起去找摄政王和星尘算账？！”
秦溯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和不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他何尝不想？他何尝不渴望光明正大地站在凌烬身边，与他并肩作战，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但是……
他抬起手，轻轻覆上凌烬按在他肩膀的手背，那触感冰凉。“凌烬，”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叫出这个名字，没有敬称，没有疏离，“你看看我。”
他引导着凌烬的手，从肩膀移到自己的太阳穴，又移到心口。
“我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头，“塞满了别人的记忆和指令，真真假假，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每一次情绪波动，都可能触发某个隐藏的‘开关’。我这里，”他按着自己的心口，“装着太多黑暗和血腥，为了活下去，为了获取情报，我做过太多……你无法想象的事情。秦溯这个身份，早就脏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而这里，”他最终指向自己脊柱的位置，“不仅有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追踪器，还有星尘留下的……更恶毒的东西。那是一种精神寄生体，与我的神经紧密相连。一旦他察觉我彻底脱离控制，或者试图移除它，它就会瞬间吞噬我的意识，将我变成一具只知杀戮的傀儡。”
凌烬的呼吸骤然停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所以，你明白了吗？”秦溯看着他，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哀，“我不是不想活，我是……不能活。至少，不能以这种随时可能伤害你、伤害任何人的方式活着。”
“解除标记和追踪器的过程，本身就极度危险，很可能首接激活那个寄生体。就算侥幸成功，我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和混乱的精神，又能支撑多久？让我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待在你身边，让你时时刻刻提防着我可能发疯或者被控制吗？”
他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我做不到，凌烬。我背负着‘影’的忠诚活了十年，不能再让这份忠诚，最终变成刺向你的刀。”
忠诚的代价，不仅仅是十年的苦难，更是在看到曙光时，为了所效忠之人的绝对安全，而不得不选择的……自我毁灭。
凌烬看着他，看着这个将忠诚刻进骨子里、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来践行的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痛席卷了他。他猛地将秦溯拉入怀中，双臂紧紧箍住他单薄而冰冷的身体，仿佛要将他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谁允许你……谁允许你擅自决定自己的生死？！”凌烬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吼，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你的命是我的！从你成为‘影’的那天起就是！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听到没有！”
这个拥抱如此用力，几乎让秦溯窒息。他能感受到凌烬胸膛剧烈的起伏，能听到他失控的心跳。那通过临时标记传来的，不再是愤怒和猜忌，而是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秦溯僵硬的身体，在这个霸道而绝望的拥抱中，一点点软化下来。他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凌烬的肩窝，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偷来的温暖。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凌烬的衣襟。
他也想活啊……
他也想……能永远待在这个怀抱里……
但是……
“凌烬……”他轻声唤道，声音闷在他的肩头，“答应我……如果……如果解除失败，或者我失控了……杀了我。用你的手。”
凌烬的身体猛地一僵。
秦溯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却异常清醒和坚定：“这是命令，殿下。来自你的影卫，最后的……请求。”
他再次用回了敬语，将个人的情感与最终的职责，彻底剥离。
凌烬看着他那双仿佛燃烧着最后生命之火的眼眸，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鲜血淋漓。他知道，这是秦溯能做出的，最理智，也最残酷的决定。
他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人，像是要抓住即将消逝的流沙。许久，许久，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好。”
他答应了。
答应了他最不愿做的事情。
忠诚的代价，如此惨重，重到让两个本该并肩而立的人，一个承受了十年的炼狱，另一个，则要背负着可能手刃对方的绝望，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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