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澜的夜班从十点半开始，到第二天七点半结束，像把夜晚对折，再对折，折成一条细缝，人卡在缝里，呼吸也得侧身。
她在便利店打工，店名“喜伴”，招牌灯坏了一半，“喜”字只剩口字底，像一张没合上的抽屉。
店里卖关东煮、包子、咖啡，也卖凌晨两点的孤独，买一赠一。
十点二十五，她推门进去，冷气扑面，像扎进一桶冰碴。
同事小唐正搬啤酒箱，见她来，笑得牙套反光：“姐，今晚台风回马枪，店长说可能通宵。”
“嗯。”她应一声，把帆布袋塞进收银台底下，蹲身时后腰泛酸，像有人拿钝刀慢慢锉。
换好工服，蓝衬衫领口洗得发白，纽扣第二颗松，随时会逃。
她拿订书机重新钉紧，咔哒一声，像给皮肤打钉。
十一点，街上开始刮妖风。卷闸门半放，风从缝里钻，吹得关东煮纸杯乱滚。
她拿重物压一排，仍被掀翻，热汤溅到手背，红意立刻浮起。
小唐递来烫伤膏，她摇头，用自来水冲了十秒，继续补货。
冰柜里灯管闪，照得她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像坏掉的霓虹。
零点半，客人稀少。
她站在收银台，数硬币。
西十五块，卷成一小卷，用橡皮筋勒紧，勒得指节发白。
她把钱放进口袋，像揣一块炭，随时会烙出洞。
一点十分，风更大了，玻璃门被吹得“哐啷”晃。
她拿拖把顶住，回头看见货架最底层，啤酒箱里夹着一只黑色塑料袋，鼓囊囊。
她蹲下去，打开，是三只流浪猫，眼睛还没睁开，粉嘴一张一合，像三颗会呼吸的纽扣。
小唐凑过来：“谁扔的？要不要扔出去？”
“外面台风。”
“那怎么办？店长不让养。”
她没说话，把塑料袋提起来，猫在掌心颤，轻得像三片落叶。
她转身，从报废纸箱区拆出一块大纸板，折成盒，又去员工休息室拿自己的毛巾——灰色，用久起球，却干净。
她把猫放进去，盒子搁在仓库最里，靠近暖气管。
小唐耸肩：“你明早怎么交代？”
“猫不占地。”她答，声音轻，却不容反驳。
三点，雨回来了，砸在卷闸门上，像无数石子齐扔。
店里灯突然灭了一排，只剩应急灯，幽幽地绿。
收银机也罢工，她拿纸笔记账，数字歪歪扭扭，像被雨泡过。
西点二十五，风眼过去，外面静得诡异。她得空蹲到仓库门口，看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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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想起顾栖迟——
想起他腕上的创可贴，被水泡得卷边，却仍固执粘着；想起他推过来的那杯“温柔”，樱花沉底，像找不到岸的船。
她低头，从口袋摸出那张西十五块，橡皮筋己经松，纸币展开，皱得面目全非。
她轻轻把一张十块折成小船，放进猫盒边，小声说：“先欠着。”
五点半，天开始亮，雨却更猛。
店长来接班，看见仓库里的纸盒子，脸立刻拉长：“这是什么？”
“台风丢进来的。”她站起身，背脊发麻，却笔首，“我下班带走。”
店长皱眉，想说什么，见她表情，最终只挥挥手：“快点处理，别耽误开店。”
七点十五，她抱着纸箱走出便利店。
风把伞吹翻了骨，她干脆合上，淋雨走。
雨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猫在盒里叫，声音细若游丝。
她把毛巾再裹紧，脚步加快。
老街的早餐铺刚升火，豆浆味混着雨，像热雾里的安慰。
她停在“旧潮”门口，卷帘门半阖，里头静悄悄。她蹲下身，把纸箱放在门缝里，能挡雨，又不算私闯。
起身时，她看见门框上贴着那张昨晚她写的便签，被透明胶封了一层，湿汽朦胧，字迹仍在：
“热水十块，温柔三十五，一起西十五。明晚还。”
她伸手，把西十五块卷好，塞进纸箱侧袋，又拿橡皮筋勒紧。
雨水砸在纸币，像给炭火浇水，却浇不灭。
她转身走，没回头。
一步，两步，风把伞布吹得猎猎作响，像破旗。到巷口，她忽然停住，抬头看天——云层压得很低，像未拆封的灰色信封，不知要寄给谁。
她深吸一口气，雨味灌肺，凉到心底，却意外干净。
她掏出手机，给店长发请假条：
“今晚休息，明晚回。猫我看病，费用我负。”
发送完，关机。
她把破伞扔进路边垃圾桶，抱紧纸箱，朝最近的24小时宠物医院走。
雨大路滑，她走得慢，却一步比一步稳。
背后，“旧潮”的招牌灯闪了两下，终于全灭。
门缝里，纸箱安静，猫在熟睡，橡皮筋勒住的西十五块，像一条小小的、发烫的轨道——
一头连着昨夜半杯“温柔”，一头驶向今晚未知的岸。
风还在吹，雨还在下，
但有人终于决定，不再让欠账逾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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