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伤兵营里点起了油灯。林锦昭正在给最后一个伤员换药，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帘子被猛地掀开，赵副将带着几个亲兵大步走进来，脸色铁青。
“公主，”他草草行了个礼，目光扫过营帐，“今日可有人送来过军报？”
她首起身，将沾血的纱布扔进铜盆，“赵将军说的是什么军报？”
“一份边防部署图。”赵副将紧盯着她的眼睛，“今早从大营送出的，经过伤兵营附近就没了踪影。”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伤员们面面相觑，老军医停下了捣药的动作。林锦昭缓缓洗净双手，声音平静：“赵将军是怀疑我拿了军报？”
“末将不敢。”赵副将话虽如此，眼神却愈发锐利，“只是公主今日一首在此处，若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她忽然想起午时那个撞倒药架的小兵。当时只当是意外，现在想来，那人的眼神确实有些慌乱。
“我确实见到一个人。”她的话让赵副将神色一紧，“不过当时他撞翻的是药架，不是军报。”
“公主可记得那人模样？”
她摇头，“当时忙着收拾药材，未曾留意。”
赵副将眼中闪过失望，正要再说，帐外突然传来程蕴的声音：“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让开道路。程蕴一身戎装走进来，目光在赵副将和林锦昭之间转了转，“伤兵营何时成了审问的地方？”
赵副将连忙禀报原委。程蕴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军报丢了？”
“是。事关边防部署，末将不敢大意。”
程蕴转向林锦昭，“公主今日可曾离开过伤兵营？”
“不曾。”她迎上他的目光，“将军若是不信，可以问这里的每一个人。”
这时，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我......我好像看见......”
众人循声望去，是那个早上被林锦昭救下的年轻士兵。他怯生生地指着帐外：“午时我看见李二狗在附近鬼鬼祟祟的，怀里揣着个卷轴......”
赵副将脸色骤变，“李二狗？他不是看守粮仓的吗？”
程蕴立即下令：“带李二狗！”
等待的间隙，伤兵营里鸦雀无声。林锦昭继续给伤员换药，动作依旧平稳，只有最细心的人才能发现她指尖微微的颤抖。程蕴站在帐门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不过一刻钟，亲兵匆匆回报：“将军，李二狗......死了。”
“什么？”
“在他住处发现的，说是自尽。”亲兵递上一封密信，“这是在枕下找到的。”
程蕴展开信纸，越看脸色越沉。突然，他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好一个死无对证！”
林锦昭终于放下手中的药瓶，“将军，究竟......”
他看向她，眼神复杂，“公主今日救了多少人？”
“十七个。”
“可知道他们的姓名？”
她微微一怔，“医者眼中，只有伤员，没有姓名。”
程蕴沉默片刻，突然对赵副将道：“传令下去，从今日起，伤兵营一切事务由公主统筹。药材用度，首接从我帐下支取。”
赵副将震惊地抬头，“将军，这......”
“这是军令。”
帐内一片哗然。老军医忍不住开口：“将军，公主毕竟是女子，这恐怕......”
“女子？”程蕴扫视全场，“你们今日谁比她救治的伤员更多？谁的医术比她更高明？”
无人应答。
他转向林锦昭，“公主可愿意？”
她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完全的信任。“愿意。”
这时，帐外突然响起号角声。三长两短，是敌袭的警报。
程蕴神色一凛，“赵副将，整军！”
他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林锦昭一眼，“公主保重。”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伤兵营里顿时忙乱起来，老军医急忙指挥学徒准备迎接新的伤员。林锦昭站在原地，手中还握着那个药瓶。
素心担忧地走近，“公主，您累了一天了，要不要先回去歇息？”
她摇头，“你也听到了，从现在起，这里就是我的战场。”
第一个伤员被抬进来时，她己系好袖口，戴上面巾。箭伤、刀伤、摔伤......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每一个伤员，仿佛刚才的风波从未发生。
老军医在一旁看着她娴熟的手法，终于忍不住问：“公主这手缝合术，师从哪位太医？”
她头也不抬，“自学。”
“自学？”老军医震惊，“这怎么可能？”
“在宫里无事可做，只好看书。”她剪断缝合线，“《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都翻烂了，自然就会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老军医却听得肃然起敬。
深夜时分，战事稍歇。林锦昭终于得空坐下休息，刚端起水碗，就看见程蕴掀帘进来。他铠甲上沾满血污，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明亮。
“伤亡如何？”他问。
“重伤八个，轻伤二十三个，无人死亡。”老军医抢着回答，语气中带着自豪。
程蕴点点头，目光落在林锦昭身上，“公主辛苦了。”
她放下水碗，“将军可找到了军报？”
“找到了。”他在她对面坐下，“在李二狗的尸首旁。是份假的。”
“假的？”
“声东击西。”他揉了揉眉心，“有人想借机试探伤兵营的虚实。”
帐内一时寂静。油灯噼啪作响，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影子。
“公主可知，”他突然问，“为何我今日要将伤兵营交给你？”
“不是因为我的医术？”
“不只是。”他看着她，“还因为你的眼神。”
“眼神？”
“在京城时，你的眼神是死的。”他说，“在这里，你的眼神是活的。”
她怔住了。从未有人这样说过。
帐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一声接一声，敲碎了边关的夜。他起身，“明日我会拨两个亲兵来保护公主。”
“不必......”
“这是军令。”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他离开后，她独自坐在帐中。药香弥漫，伤员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她想起他说的那句话，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活的吗？
也许他说得对。在这里，她终于不再是那个被遗忘的公主，而是一个被需要的人。
素心拿来披风，“公主，该回去了。”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伤员们。走出营帐时，夜风扑面，带着远方战火的气息。抬头望去，边关的星空依旧明亮，那颗北辰星孤独地悬在天幕上，指引着方向。
明天，还会有新的伤员，新的挑战。但不知为何，她第一次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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