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沉重。林锦昭站在伤兵营外，看着又一队士兵沉默地登上城墙。他们的铠甲在火把映照下闪着微弱的光，像一群即将赴死的萤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比昨日的血腥更加令人窒息。
"公主。"老军医步履蹒跚地走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药材快不够了。特别是金疮药和止血散，最多再支撑半日。"
她望向仓库方向，"将军府库房里应该还有一批。"
"己经派人去取了。"老军医摇头，"但若是战事持续......"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没有药材，伤兵营就形同虚设。
第一批伤员送进来时，天色仍未亮。这次的伤情比昨日更加惨烈，很多人是抱着断肢被抬进来的。
一个年轻的士兵死死攥着她的衣袖，"公主，我的腿还能保住吗？"她看着那几乎被斩断的左腿，沉默地摇了摇头。士兵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
临近午时，程蕴突然带着一队亲兵来到伤兵营。他铠甲上的血污己经干涸发黑，眼底布满血丝，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情况有变。"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北狄人分兵两路，一路佯攻东门，主力绕到落鹰涧了。"
帐内顿时一片哗然。落鹰涧地势险要，但守军不足五百。
"公主，"程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要带兵去增援落鹰涧。城中的防务，暂时交给你。"
她怔住了，"我？"
"赵副将守东门，李参将守西门，城中不能再分兵了。"他解下佩剑递给她，"若有变故，你可持此剑调动留守的亲兵。"
那柄剑很沉，剑鞘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她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在那双总是冷静的眸子里看到了别样的情绪。
"将军放心。"她接过剑，"只要我在，城就在。"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铠甲摩擦的声音渐渐远去，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这个突然被委以重任的公主。
她将剑放在案上，环视众人，"从现在起，伤兵营所有能行动的人，编入巡逻队。每半个时辰巡视城墙一次，发现异常立即来报。"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伤兵营第一次出现了拿着武器的伤员，他们虽然行动不便，但眼神坚定。她又派人去清点城中所有能用的药材，包括各家药铺的库存。
午后，城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落鹰涧方向浓烟滚滚，战况显然十分激烈。她站在城墙上，远远望着那个方向，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公主，"素心匆匆赶来，"北门守军来报，发现一队形迹可疑的商队，要求入城。"
她立即警觉，"带我去看。"
北门外果然停着几辆马车，车上堆着麻袋，看起来像是运粮的商队。但那些赶车的人身形彪悍，眼神锐利，根本不像是普通商人。
"开城门，"为首的商人喊道，"我们是来送粮的！"
她站在城头，冷静地观察着。那些麻袋的形状不太对劲，而且马车的车辙印太浅，不像是满载粮食的样子。
"检查他们的手。"她低声对守军队长说。
队长会意，高声问道："你们从何处来？"
"从凉州来！"商人回答得很快。
凉州？她心下一沉。凉州到云州要经过三个关隘，如今战事紧张，根本不可能有商队通行。
"放箭！"她突然下令。
箭雨倾泻而下，那些商人瞬间变了脸色，纷纷从麻袋下抽出兵刃。果然是一支伪装成商队的北狄精锐。
战斗很快结束，但她的心却沉了下去。北狄人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说明落鹰涧的战况一定十分危急。
黄昏时分，程蕴终于回来了。他带着一身血腥气，左肩添了一道新伤，但眼神明亮。"落鹰涧守住了。"
她看着他疲惫的面容，第一次主动递上一碗水，"伤亡如何？"
"折了二百弟兄。"他接过水一饮而尽，"但歼敌八百。"
这时，一个亲兵匆匆跑来，"将军，朝廷的钦差到了。"
程蕴皱眉，"这个时候？"
钦差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官员，带着一队禁军，站在满是血污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程将军，"他展开一卷黄绢，"皇上有旨，命你即刻交出兵权，回京述职。"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将士都看向程蕴，眼神复杂。
"钦差大人，"程蕴缓缓开口，"您也看到了，现在是什么情形。"
"本官只是传旨。"钦差面无表情，"将军是要抗旨吗？"
林锦昭突然上前一步，"钦差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先到府中歇息，待将军安排好防务，再接旨不迟。"
钦差打量着她，"这位是？"
"昭和公主。"程蕴道。
钦差显然吃了一惊，态度稍缓，"原来是公主殿下。但圣旨......"
"圣旨自然要接。"她微微一笑，"只是大人也看见了，城外北狄大军压境，此时交接兵权，若是城池有失，这个责任谁来负？"
钦差一时语塞。
她继续道："不如请大人先在城中住下，待击退北狄，将军自会随大人回京复命。"
程蕴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道："公主所言极是。赵副将，带钦差大人去驿馆休息。"
钦差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西周将士们不善的眼神，终究还是跟着离开了。
夜幕降临，将军府书房里烛火通明。程蕴看着地图，眉头紧锁。"钦差来得太巧了。"
"将军是怀疑......"
"朝中有人不想让我打赢这一仗。"他冷笑，"或者说，不想让我活着回京。"
她想起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三皇子，"是有人在逼将军抗旨。"
"公主聪明。"他抬眼，"那公主为何要帮我？"
"我不是在帮将军，"她轻声道，"我是在帮这座城里的百姓。"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若是城破，我会让亲兵护送公主从密道离开。"
"然后呢？将军要与城共存亡？"
"这是我的责任。"
她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些将士愿意为他效死。这样的将军，值得他们誓死追随。
"我不会走的。"她说，"我是南靖的公主，守土有责。"
他深深地看着她，烛光在他眼中跳动。许久，他低声道："好。"
这一夜，他们谁都没有休息。他部署防务，她清点物资，偶尔目光相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黎明时分，号角再起。比昨日更加密集的箭雨落在城墙上，北狄人发动了总攻。
这一次，他们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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