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初现时，城墙上己是一片狼藉。昨夜北狄人的猛攻在城墙西北角撕开了一道口子，虽然及时堵上了，但守军伤亡惨重。林锦昭登上城楼时，正看见士兵们抬着阵亡同伴的遗体往下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麻木的疲惫。
赵副将迎上来，眼下乌青深重，“公主，将军他......”
“将军伤势稳定，但需要静养。”她望向城外，北狄人的营寨连绵数里，炊烟袅袅升起，仿佛在嘲笑着城中的困境，“现在情况如何？”
“箭矢只剩三成，滚木礌石也不多了。最麻烦的是，北狄人切断了水源。”
她心下一沉。云州城的水源来自城外的清溪，如今被断，城中的井水最多支撑三日。
回到伤兵营，情况更加严峻。药材己经见底，连最基本的金疮药都要省着用。一个伤员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在她面前咽了气。临死前，他死死抓着她的衣袖，眼睛瞪得很大，仿佛在质问什么。
她轻轻合上他的眼睛，起身时晃了晃。素心连忙扶住，“公主，您己经两天没合眼了。”
“无妨。”她推开素心的手，“去请各位将领到议事厅。”
这是她第一次主持军务会议。将领们到齐时，目光中都带着怀疑和审视。她站在程蕴常站的位置，感受着那道沉重的目光。
“诸位，”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厅堂，“将军重伤，但城还要守。现在请各位禀报各部情况。”
一阵沉默后，赵副将率先开口：“东门箭矢告急，滚木礌石只能再支撑一次进攻。”
“西门情况稍好，但士兵伤亡过半，需要增援。”
“粮草还能支撑半月，但水源......”
她静静听着，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这是程蕴思考时常做的动作，她不自觉间学来了。
“赵副将，”她突然道，“带人去拆城西的空屋，梁柱、砖石全部运上城墙。”
赵副将一愣，“这......”
“非常时期，顾不得这许多了。”她又转向粮草官，“从今日起，所有存粮统一调配，优先保证守城将士。”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起初还有质疑，但见她条理分明，考虑周详，将领们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
会议结束后，她去看程蕴。他还在昏迷中，额头滚烫。军医说若是今晚再不退热，恐怕就......
她拧干帕子，轻轻擦拭他的脸颊。这张总是冷峻的脸，此刻竟显得有些脆弱。他的手指动了动，仿佛在梦中也在指挥作战。
“将军，”她低声道，“你一定要醒过来。”
黄昏时分，北狄人又开始攻城了。这次他们改变了策略，不再强攻，而是用投石机不断轰击城墙。巨石砸在城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登上城楼，看见士兵们躲在垛口后，脸色苍白。一块巨石擦着她的衣角落下，砸出一个深坑。素心惊叫一声，她却纹丝不动。
“公主，这里太危险了！”赵副将想要拉她下去。
她推开他的手，“将士们都在这里，我怎能独自避险？”
她走到一架床弩旁，仔细观察北狄投石机的方位。“调整角度，”她对操作床弩的士兵说，“瞄准他们的投石机底座。”
士兵迟疑地照做了。一箭射出，偏离了目标。
“再往左三分，抬高一度。”她冷静地指挥。
第二箭呼啸而出，正中投石机的转轴。巨大的木架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土。
城墙上爆发出欢呼声。士兵们看向她的眼神变了，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信服。
夜幕降临时，北狄人暂时退兵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将军府，却见钦差等在厅中。
“公主，”钦差皮笑肉不笑地说，“今日守城辛苦。但圣旨......”
“钦差大人，”她打断他，“您也看到了，若不是今日守住了城，您现在己经是北狄人的阶下囚了。”
钦差脸色一变，“公主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她缓缓坐下，“若是城破，第一个死的就是您这样的文官。北狄人可不管什么圣旨不圣旨。”
钦差噎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所以，”她端起己经凉透的茶，“大人不如好好祈祷我们能守住城。至于圣旨......待将军伤愈，自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打发走钦差，她去看程蕴。令她惊喜的是，他的烧退了，虽然还在昏迷，但呼吸平稳了许多。
军医说：“将军体质异于常人，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她坐在榻边，终于稍稍松了口气。窗外月色正好，银辉洒在他脸上，柔和了那些冷硬的线条。她忽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他忽然动了动，吓得她立即缩回手。
但他没有醒，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她轻轻退出房间，吩咐守夜的亲兵：“将军若有任何动静，立即来报。”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却没有睡意。站在窗前，望着城外的北狄营火，她忽然想起程蕴说过的话：“守城不是靠蛮力，而是靠这里。”他当时指了指自己的头。
如今他倒下了，这个责任落在了她的肩上。她抚摸着程蕴给她的佩剑，剑柄上还留着他的指印。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不是公主的身份赋予的，而是这座城里千万条性命赋予的。
远处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她吹熄烛火，和衣躺下。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必须休息。
闭上眼睛前，她默默祈祷：但愿明日，他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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