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维的动作比预想的更快。他以“整肃军纪、核查军功”为由，迅速接管了粮饷发放与功绩记录。几日之内，云州守军中发现数起“冒领”、“虚报”的情况，涉事军官被暂时停职，换上了随他同来的禁军军官或其举荐之人。一时间，军中人心浮动，原有的将领体系开始出现裂痕。
更棘手的是粮草。朝廷拨付的补给虽至，但入库清点时，数目与文书所载竟有出入，尤其是药材，短缺近三成。吕维当众斥责押运官员，声称要严查中饱私囊之辈，转头却将筹措药材、安抚军心的难题，不动声色地推到了尚在养伤的程蕴和实际主持事务的林锦昭面前。
“公主，伤兵营那边……又快断药了。”老军医找到正在核对账目的林锦昭，愁容满面，“新送来的药材，品质参差不齐，好些根本不能用。再这样下去，之前好不容易稳住伤势的弟兄们，恐怕……”
林锦昭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吕维此计毒辣，若因缺医少药导致伤兵大量死亡，不仅会寒了将士之心，程蕴和她之前辛苦建立的威望也将受损，届时吕维便可顺理成章地追究他们“管理不善”之责。
“我知道了。”她声音平静，“药材之事，我来想办法。您先回去，用好现有的，能救一个是一个。”
老军医叹息着离去。
林锦昭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校场上那些正在操练、却明显士气不高的士兵。吕维正在用软刀子割肉，一点点瓦解程蕴在军中的根基。程蕴伤势未愈，不宜劳心费神，许多压力便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沉吟片刻，唤来素心：“去请赵副将，让他避开耳目，从后门进来。”
赵副将很快到来，脸色同样凝重。“公主，吕维那厮，今日又找了几个老兄弟的麻烦，鸡蛋里挑骨头，分明是想把我们的人都换掉！”
“我知道。”林锦昭示意他坐下，“赵将军，我们在城中，可还有信得过的、未被吕维注意的商户或乡绅？”
赵副将想了想：“有几位，都是受过将军恩惠，或家眷曾被公主救治过的，绝对可靠。”
“好。”林锦昭压低声音，“你秘密联络他们，请他们帮忙，以市价或略高于市价，暗中收购城中所有药铺以及民间可用的止血、消炎药材，不要声张，分批运入城中，首接送去伤兵营，不走官仓。所需银两，先从我的嫁妆里支取。”
赵副将眼睛一亮：“公主妙计！如此一来，既能解燃眉之急，又能避开吕维的耳目！末将这就去办！”
“还有，”林锦昭叫住他，“吕维查账，重点在军功和粮饷。你找几个绝对心腹，将之前我们截获的、与三皇子和北狄左贤王往来相关的密信副本，还有王五的部分口供，悄悄混入他要核查的旧档之中。记住，要做得像是无意间遗漏的，不能太明显。”
赵副将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是要反将一军，让吕维自己发现他主子通敌的证据！他心中凛然，对这位公主的胆识与谋略更是佩服：“末将明白！定会办得滴水不漏！”
安排妥当，林锦昭回到程蕴养伤的房间。程蕴正靠在床头，由亲兵喂着汤药，见她进来，挥手让亲兵退下。
“外面情况如何？”他问，目光锐利，显然并未因养伤而完全隔绝外界消息。
林锦昭没有隐瞒，将吕维的动作以及自己的应对之策一一告知。
程蕴听完，沉默良久，看着她略显疲惫却依旧沉静的侧脸，缓缓道：“辛苦你了。这些本不该让你承担。”
“既为夫妻，自当同甘共苦。”林锦昭走到床边，替他按了按被角，“你安心养伤，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这些魑魅魍魉的手段，我还应付得来。”
她语气淡然，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坚韧。程蕴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想来是方才劳心费力所致。他将她的手拢在掌心，试图温暖她。
“吕维不足为惧，但他背后之人……我们需早做打算。”程蕴低声道，“我怀疑，朝廷的援军来得如此‘及时’，恐怕不止是为了‘摘桃子’那么简单。”
林锦昭心领神会：“将军是担心，他们是来确保北狄左贤王能‘顺利’退兵，或者……确保你无法再立新功？”
程蕴眼中寒光一闪：“甚至可能，在必要时，与北狄里应外合，彻底除掉我这个‘隐患’。”
房间内一时寂静。若真如此，他们的处境，比面对数万北狄大军时更加凶险。那时敌人明刀明枪，如今却要防备来自背后的冷箭，甚至可能是来自“自己人”的屠刀。
“所以，你的伤，必须尽快好起来。”林锦昭反握住他的手，力道坚定，“在吕维和他背后的人准备好发难之前，我们必须先掌握主动。”
正在此时，素心在门外轻声禀报：“公主，吕监军派人送来帖子，说明日要在府中设宴，一是为军中几位新履职的将领庆贺，二是……说是得了些上好的血燕，请公主务必赏光，一同品鉴。”
程蕴与林锦昭对视一眼。这宴无好宴。
“回复监军，公主明日准时赴宴。”林锦昭扬声道。
待素心离去，程蕴蹙眉：“你何必去涉险？”
林锦昭微微一笑，眸中却无半分笑意：“他既然出招，我岂能不接？正好借此机会，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况且，”她顿了顿，“有些戏，总要有人陪他演下去，才能让他放松警惕，我们才有机会……釜底抽薪。”
她眼中闪过的决然与智慧，让程蕴既心疼又骄傲。他知道，他的妻子，早己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深宫公主，而是能与他并肩抗衡风浪的战友与伴侣。
“小心。”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包含了千言万语。
“放心。”她点头，笑容清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窗外，北境的风依旧凛冽，而将军府内的暗涌，己然开始旋转、加速，等待着爆发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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