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集市的喧嚣与混乱，远超林锦昭的想象。这里没有明确的疆界，只有一片相对平坦的河谷地带，帐篷与简陋的木屋杂乱分布，南靖的绸缎、茶叶与北狄的皮毛、牲口在尘土飞扬中交换，各种口音的叫卖声、争吵声、牲畜嘶鸣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香料和烤肉的复杂气味。人们穿着各异，有南靖商人，有北狄牧民，也有许多看不出具体归属、眼神警惕的游荡者。
林锦昭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裙，脸上蒙着防沙的面巾，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她带着两名扮作随从的亲兵，穿梭在熙攘的人流中，看似在挑选皮货，实则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周围，寻找着那个约定的接头人——一个据说与多个小部族都有往来、信誉尚可的南靖行商，姓胡。
根据程蕴之前掌握的情报，北狄王庭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左贤王虽势大，但其苛政与连年征战也引起了不少中小部族的不满，尤其是那些被强行征调兵马粮草、族人死伤惨重的部族。若能暗中与这些部族建立联系，许以互市、盐铁等好处，使其阳奉阴违，甚至关键时提供情报，便能从内部削弱北狄。
在一处贩卖劣等茶叶的摊位前，林锦昭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活络，正用半生不熟的北狄语与一个牧民讨价还价。他摊位的角落，不经意地放着一只破损的南靖官窑茶壶，那是约定的暗号。
林锦昭走上前，用指尖在茶壶的裂缝处轻轻划过，然后用标准的官话低声道：“这壶可惜了，裂纹如梅枝。”
那胡姓商人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顿，迅速打发走牧民，抬眼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似乎没料到对方是个女子，但很快恢复如常，同样低声道：“残梅亦有其韵，只看是否入得雅人之眼。”暗号对上。
“找个安静处说话。”林锦昭道。
胡商人点头，迅速收摊，引着林锦昭三人绕到集市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土坯房后。这里堆着杂物，勉强能遮挡视线。
“贵人想要什么？”胡商人开门见山，目光在林锦昭身上打量，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谨慎。
“想买几条不太听话，但认得清路的‘狗’。”林锦昭借用了一句边境黑话，意指那些对北狄王庭不满、可以收买的小部族。
胡商人瞳孔微缩，压低了声音：“这生意……风险太大。如今风声紧，左贤王的人也在集市里盯着。”
“风险大，收益也大。”林锦昭从袖中取出一小袋金叶子，并未全数拿出，只让对方瞥见一角，“只要路子对，价钱好说。我要知道，如今哪个部族对王庭怨气最深，最有可能‘另觅新主’。”
胡商人看着那金叶子，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贪婪，但仍存疑虑：“贵人总得露个底，是哪条道上的？这生意，寻常商队可不敢做。”
林锦昭沉吟片刻，知道不透露些身份难以取信，便道：“我来自云州城，代表的是能让你们以后不用再受盘剥、能公平交易的人。”她没有首接点明程蕴，但“云州城”三字，在此地己有足够分量。
胡商人脸色变了变，显然明白了什么。他紧张地西下张望，才凑近些，声音更低：“最近怨气最大的，是黑水部落。他们部落靠近黑水河上游，水草丰美，历来被左贤王眼红，这次出兵，他们被强征了三百青壮，只回来不到五十人，族长的小儿子也战死了。左贤王还以战事不利为由，罚没了他们大批牛羊……他们现在，怕是连过冬的粮食都紧巴。”
黑水部落……林锦昭记下这个名字。“如何能联系上他们？”
“他们部落的巫师，每隔半月会来集市换些盐巴和药材，大概……就在这三两日内。”胡商人道，“那人很好认，脸上有图腾刺青，挂着狼牙项链。我可以试着帮贵人递个话，但成与不成……”
“尽力即可。这是定金。”林锦昭将那一小袋金叶子塞入他手中，“事成之后，另有重谢。记住，此事若泄露半分……”她未把话说完，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让胡商人打了个寒颤。
“明白，明白！小人晓得轻重！”胡商人连连点头，将金叶子飞快藏入怀中。
就在这时，集市另一端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呵斥声。几名穿着北狄左贤王部服饰的骑兵，正粗暴地推开人群，似乎在搜查什么。
“是左贤王帐下的巡查队！”胡商人脸色一白，“贵人快走！他们不定是冲谁来的！”
林锦昭心下一凛，示意两名亲兵戒备，三人迅速混入人流，朝着与素心约定汇合的山谷方向撤离。她心中念头飞转，左贤王的人突然出现在集市严密搜查，是例行公事，还是得到了什么风声？赵霖在云州，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云州城内，赵霖正在驿馆庭院中悠闲地品茶看书，一名亲随快步走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霖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目光掠过庭院一角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枝，语气平淡无波：“哦？公主去了那个方向采药？倒是……会挑地方。”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边市最近不太平，传话给我们的人，多留意着点，别让公主殿下……受了惊。”
亲随会意，躬身退下。
赵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那书页半晌都未曾翻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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