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帖儿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程蕴和林锦昭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左贤王并未因暂时的退却而放弃野心，反而在酝酿着更猛烈、更致命的攻击。而那支神秘的重甲骑兵，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不能再等了。”程蕴站在巨大的边防舆图前，指尖重重按在云州城与北狄王庭之间的广袤区域，“必须尽快弄清这支重甲骑兵的虚实，找到克制之法。否则，云州城下次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
林锦昭立于他身侧，目光同样凝重：“勃帖儿说左贤王对此极为保密，连他这等百夫长都只知其名，未见其实。黑水部落层次不够，恐怕难以接触到核心机密。”
“那就找能接触到的人。”程蕴眼神锐利，“北狄王庭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左贤王权势熏天，想把他拉下马的人，不会少。”
“你想主动派人潜入北狄王庭？”林锦昭心下一惊，“这太危险了！一旦暴露，十死无生！”
“不是我们的人。”程蕴摇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她，“还记得我们之前截获的、三皇子与北狄左贤王往来的密信吗？其中提到过一个名字——北狄右贤王，赫尔辛。”
林锦昭立刻想了起来。那些密信中，三皇子与左贤王往来密切，但对右贤王赫尔辛却多有贬斥，称其“顽固不化”、“碍手碍脚”。显然，这位右贤王与左贤王并非一路人，甚至可能是政敌。
“你是想……联络右贤王？”林锦昭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借他的手，去探听左贤王的虚实？甚至，借力打力？”
“不错。”程蕴点头，“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可以是暂时的盟友。赫尔辛与左贤王素来不睦，若能让他相信，左贤王的野心会危及整个北狄，甚至他自身的地位，他或许愿意与我们交换一些情报。”
这个计划比接触黑水部落更加大胆，风险也呈几何级数增长。与一个小部落暗中交易是一回事，与北狄王庭的右贤王接触，则是另一回事，稍有不慎，便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此事需从长计议，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林锦昭沉吟道，“赵霖那边……”
“暂时不能让他知道。”程蕴断然道，“此人立场不明，目的难测，若让他知晓我们意图联络北狄右贤王，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两人正商议间，赵副将在门外求见，脸色不太好看。
“将军，公主，刚收到消息，朝廷派往北狄王庭的……和谈使者，己经出发了。”
“什么？！”程蕴猛地转身，“和谈使者？谁的主张？使者是谁？”
“是三皇子一力促成，使者是……礼部侍郎周明达。”赵副将愤然道，“这周明达是个出了名的软骨头，逢迎拍马之辈，让他去和谈，岂不是与虎谋皮，任人宰割？”
林锦昭的心也沉了下去。三皇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出和谈使者，其用意再明显不过——他要抢在程蕴可能取得任何新的军事进展之前，强行促成和谈，彻底断绝程蕴再立军功的可能，甚至可能借此机会，在谈判桌上牺牲边关利益，以换取左贤王对他的支持，巩固自身地位。
“他这是要拿边关将士的血，去染红他的顶戴！”程蕴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碗乱响，肋下的旧伤仿佛又被牵动，让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林锦昭连忙扶住他，对赵副将道：“此事我们知道了，你先下去，严密监视和谈使团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赵副将退下后，林锦昭扶着程蕴坐下，为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因愤怒和伤痛而苍白的脸，轻声道：“现在生气无用。三皇子此举，反而更证明了我们之前的判断，他与左贤王勾结之深。也正因为如此，我们联络右贤王赫尔辛的计划，就显得更加紧迫和必要。”
程蕴闭目缓了缓气息，再睁开眼时，己恢复了冷静：“你说得对。必须在和谈使者抵达北狄王庭，或者说，在左贤王利用这次和谈达到他的目的之前，让赫尔辛听到不同的声音，让北狄王庭内部出现裂痕。”
“人选呢？”林锦昭问，“派谁去执行如此凶险的任务？”
程蕴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林锦昭脸上，带着一丝复杂：“此事非比寻常，需胆大心细，智勇双全，更需绝对忠诚。我心中有一人选，只是……”
“是谁？”
“我自己。”
“不行！”林锦昭断然拒绝，声音因急切而拔高，“你伤势未愈，又是一军主帅，岂能亲身犯险？若你有失，云州城怎么办？边关怎么办？”
“正因为我是一军主帅，才必须去。”程蕴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唯有我亲自去，才能显出我们的诚意，也才有分量与赫尔辛谈判。云州城……”他看着她，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有你在，我放心。”
林锦昭还想再劝，却被他的眼神阻止。她知道，他一旦决定，便很难更改。更何况，他说的确有道理，此事关系重大，寻常使者确实难以胜任。
“那我与你同去。”她脱口而出。
“不可！”这次换程蕴坚决反对，“北狄王庭龙潭虎穴，你身份特殊，若被识破，后果不堪设想。你留在云州，稳住大局，应对赵霖，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对视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坚决与深深的担忧。
最终，林锦昭败下阵来，她知道他说的才是对大局最有利的选择。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微哑：“答应我，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我答应你。”程蕴将她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为了你，为了云州城，我一定会回来。”
计划就此定下。程蕴将以“旧伤复发，需离城静养”为名，秘密前往边境，寻找与右贤王赫尔辛接触的机会。而林锦昭则需留在云州，不仅要稳住边防，还要应对莫测的赵霖，以及可能来自京城和北狄的各种变数。
就在程蕴秘密筹备离开事宜时，赵霖再次登门拜访。这次，他带来的是一封盖着三皇子府印鉴的私信。
“程将军，公主，”赵霖笑容依旧温和，将信递给程蕴，“三殿下听闻将军伤势反复，甚是挂念，特修书一封，嘱我转交。殿下在信中言道，望将军以身体为重，边关琐事，可交由我等分担，待和谈有成，边境安宁，将军便可安心回京荣养了。”
信中的内容，看似关怀，实则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体恤”和隐含的威胁——催促他交出兵权，退出边关舞台。
程蕴看完信，面色平静地将其置于烛火上，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信纸，化为灰烬。
“有劳监军转告三殿下，”他抬眼看赵霖，目光如古井无波，“程蕴职责所在，不敢有负皇恩，边关一日不宁，程蕴一日不敢言退。至于荣养……待他日马放南山，天下太平时，再议不迟。”
赵霖看着他烧信的举动，又听他这番毫不退让的言辞，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将军忠勇，令人敬佩。既如此，赵某便如此回复殿下了。”
他起身告辞，转身的刹那，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静立的林锦昭。
林锦昭心中凛然。赵霖和三皇子，己经迫不及待了。程蕴此行，必须成功。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来自内外、更加汹涌的暗流，首至将他们彻底吞噬。
夜色深沉，程蕴悄然离开了云州城。林锦昭站在冰冷的城楼上，望着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前路的暗流如此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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