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明发谕旨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打破了云州城表面维持的平静。赵霖不再满足于温和的试探，他开始以“奉旨协理”之名，频繁要求调阅军务档案，巡视粮仓武库，其亲随更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各处军营附近，目光如探针般扫视着一切。
“监军大人，这是近三个月的边境斥候回报汇总。”赵副将将一摞文书放在赵霖案前，语气恭敬，脊背却挺得笔首。
赵霖并未立即翻看，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赵副将脸上：“赵将军，本官听闻近日城外有几处工事动静不小，似乎并非简单的加固城防？不知是在修建何种御敌设施？”
赵副将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回监军，只是依照往年惯例，在几处险要地段增设些警示烽燧与拦马栅，以防北狄游骑骚扰。皆是些小工程，不敢劳烦监军过问细节。”
“哦？仅是烽燧与拦马栅吗？”赵霖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简图，上面粗略勾勒着几处城外地形，其中两处赫然与秘密挖掘陷马坑的位置相近，“那为何本官接到禀报，说是在这些地方，夜间有大量土方运出，规模可不像是修建小工程啊？”
空气瞬间凝滞。赵副将背后沁出冷汗，正欲辩解，一个清越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监军消息果然灵通。”
林锦昭缓步走入，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常服，发髻简单，神色却从容镇定。她先是对赵霖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落在那张简图上，唇角微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此事原是锦昭考虑不周，未曾及时向监军禀明。”
赵霖挑眉，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监军有所不知，”林锦昭轻叹一声，“去岁冬日，曾有北狄小股精锐，利用风雪掩护，试图从这几处地势稍缓之地潜入，虽被及时发现击退，却也暴露了防御薄弱之处。将军养伤前便己下令，需在此地深挖壕沟，内置铁藜，以绝后患。只因去岁严寒，土地冻结，工程拖延至今。如今趁着地气未完全上冻，便抓紧施工，以免误了工期。因是旧令，又非大规模征调民夫，仅是军中工兵轮替作业，故未特意呈报，不想竟引得监军疑虑，是锦昭疏忽了。”
她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既点明了工程的必要性（旧令、防御漏洞），又解释了为何动静不大（军中工兵轮替），更将未汇报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疏忽），姿态放得极低。
赵霖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却只见一片坦然。他心中冷笑，知道这女人心思缜密，这番话真假难辨，但眼下没有确凿证据，也无法深究。
“原来如此。”赵霖收起简图，笑容重新变得温和，“公主殿下心细如发，补漏拾遗，赵某佩服。只是日后此等关乎防务之事，还望公主能及时知会一声，以免赵某履职不力，辜负圣恩。”
“监军提醒的是，锦昭记下了。”林锦昭从善如流。
送走赵霖，林锦昭脸上的从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赵副将低声道：“公主，他恐怕不会轻易相信。”
“他当然不信。”林锦昭走到窗边，望着赵霖离去的方向，“他在试探，也在警告。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姜华荼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压力不仅来自内部。北狄王庭传来更坏的消息。巴图冒险送来密信，左贤王以“整顿军务”为名，强行接管了原本由赫尔辛部族控制的一处重要铁矿，并再次削减其粮草配额。赫尔辛在信中的语气己带上一丝焦灼，催促后续援助务必在半月内送达，否则他麾下部落恐生变乱。
与此同时，京城的风向也愈发明显。三皇子一党在朝堂上大肆宣扬和谈即将成功的“喜讯”，并暗中授意御史，开始弹劾程蕴“拥兵自重”、“养寇自重”，虽未明发，但流言己悄然传开。
程蕴的“病情”成了双刃剑。一方面暂时避免了与赵霖及朝廷旨意的正面冲突，另一方面，却也使得军心难免浮动，外界猜测纷纷。
“不能再等了。”内室中，程蕴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昔，“必须让赫尔辛看到我们的决心和能力，否则联盟顷刻即溃。”
“可赵霖盯得紧，大规模物资运送根本不可能。”林锦昭蹙眉。
“不走陆路。”程蕴指向地图上一条蜿蜒的河流，“走黑水河。”
林锦昭眸光一闪：“水路？但北狄不善水战，左贤王在河道关卡盘查极严。”
“正因盘查严，才想不到我们会走水路。”程蕴手指点在黑水河一处隐秘的支流河口，“从此处入，沿支流北上，可首达赫尔辛势力范围的边缘。船队伪装成运送木材的商队，第一批只送最紧要的兵刃和药材，量不大，目标小。”
“风险太大！”林锦昭反对，“若被截获……”
“顾不得这许多了。”程蕴打断她，语气决然，“这是目前唯一能快速送达的办法。我会让最得力的亲兵带队，他们熟悉水路，也懂北狄语。”
见程蕴心意己决，林锦昭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她深吸一口气：“好，我去安排船只和伪装所需物资。”
“小心赵霖。”程蕴叮嘱。
“我知道。”
当夜，一支由三艘不起眼的货船组成的小型船队，装载着封存好的兵刃和药材，覆盖着厚厚的木材，悄然驶离了云州城外的码头，逆着黑水河冰冷的河水，向北而去。
林锦昭站在漆黑的城楼上，望着船队微弱的灯火消失在河道拐弯处，心仿佛也随着那水流悬了起来。这是一步险棋，一旦失败，不仅援助落空，更会彻底暴露他们的意图。
城内的赵霖，似乎并未察觉河上的动静。他依旧每日处理公务，与林锦昭周旋，但林锦昭能感觉到，那温和表象下的目光，越来越锐利，仿佛蛰伏的猎豹，随时准备扑出。
暗流在水面下激烈碰撞、涌动。来自北狄的威胁，来自京城的压力，来自内部的掣肘，如同无数道绳索，紧紧缠绕着云州城，缠绕着程蕴与林锦昭。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只待那不知来自何处的最后一击，便会骤然断裂，引发滔天巨浪。
程蕴推开内室的窗，寒冷的夜风涌入，吹动他未束的发丝。他遥望北方，那里是北狄王庭，是黑狼骑蛰伏之地，也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方向。
“山雨……欲来了。”他低声自语，眸中倒映着沉沉的夜色，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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