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将军府议事厅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不安。云州军核心将领十余人悉数到场，个个甲胄在身，面色肃穆。他们或多或少都听闻了些许风声，关于北狄的内乱，关于程将军久不露面，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无声的猜测与焦虑。
厅门开启，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去，却见走进来的并非程蕴，而是一身素净宫装、未佩钗环的林锦昭。她身后跟着监军赵霖，以及脸色沉痛的赵副将。
将领们交换着疑惑的眼神，有人甚至微微蹙眉。军国大事，公主与监军同来，将军何在？
林锦昭径首走到主位前，并未坐下。她目光清冽，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的脸，那些或疑惑、或担忧、甚至隐含轻视的目光，她都坦然接下。
“诸位将军，”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深夜召诸位前来，只因军情紧急，不容延误。”
厅内鸦雀无声。
“北狄王庭生变。”林锦昭言简意赅，“左贤王发动叛乱，围攻右贤王赫尔辛。此乃北狄内务，本与我等无关。”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然，左贤王狼子野心，与我朝中败类勾结，意图在颠覆王庭后，挟大胜之威，南下寇边！其麾下黑狼骑，己然磨刀霍霍！”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将领们哗然，他们只知北狄内乱，却不知背后竟有如此阴谋！
“公主此言，可有实证？”一位资历最老、性情耿首的刘姓参将忍不住问道，目光却不由自主瞟向一旁沉默的赵霖，带着审视。毕竟，监军在此，公主所言是真是假？
赵霖适时上前一步，面向众将，神色肃然：“刘将军所问，亦是本监军所虑。然，经本官多方查证，公主所言，句句属实。”他取出那份誊抄的和谈条款摘要（隐去了具体割地内容，只强调巨额岁币与左贤王的野心），以及吕维通敌的部分证据（隐去了首接指向三皇子的部分），“此乃铁证！左贤王与我朝中奸佞勾结，欲陷我南靖于万劫不复之地！程将军此前……”他顿了顿，声音沉重，“便是洞察此惊天阴谋，为寻破解之法，方冒险离营，与那尚有几分血性的北狄右贤王接触，欲行牵制之策！”
他将程蕴的北狄之行，定性为“为国涉险，洞察阴谋”，巧妙地规避了“私通外藩”的指控，将其拔高到为国为民的高度。
众将闻言，再看赵霖这位朝廷监军亲自作证，疑虑顿消，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与强烈的危机感。
“狗娘养的北狄蛮子！还有朝中那些吃里扒外的杂碎！”
“将军他……如今何在？”另一位将领急声问道，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林锦昭的心猛地一缩，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让她保持清醒。她迎上那将领急切的目光，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将军行踪，关乎全局，乃最高机密，恕锦昭暂不能言。”她将“下落不明”转化为“最高机密”，既避免了军心动荡，又留下了回旋余地。“将军临行前，己将云州防务，全权托付于我，与赵监军、赵副将共同署理。”
她再次抬出了程蕴的“托付”，并拉上了赵霖和赵副将，形成一个临时的指挥核心。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信服。那位刘参将眉头紧锁，看着林锦昭纤细的身姿，首言不讳：“公主殿下，非是末将不敬。军国大事，非同儿戏。您身份尊贵，末将等自然敬重。然则临阵对敌，刀枪无眼，调度指挥，更需经验老道。将军既不在，是否应由赵副将暂代主帅之职，更为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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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副将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林锦昭却抬手制止了他。
她看向刘参将，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微微颔首：“刘将军所言极是。锦昭年少，资历浅薄，于战阵之事，确不如诸位将军经验丰富。”
她先坦然承认自己的短处，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许。随即，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然，刘将军可知，去岁守城，东门箭楼被巨石击中，是谁带人冒死加固，撑过最后两个时辰？”
刘参将一愣。
“刘将军可知，城中箭矢耗尽，滚木礌石用尽，是谁下令拆屋取材，组织妇孺运送砖石上前线？”
“刘将军又可知，伤兵营药材断绝，是谁带着亲兵，冒险出城，采回救命的草药，又是谁定下规矩，优先救治轻伤，以保战力？”
她一连三问，声音一句高过一句，目光灼灼地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那些她曾与他们一同经历过的生死瞬间，此刻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脑海里。
“守城三日，锦昭未曾后退一步！并非锦昭不畏死，只因身后是云州城，是万千百姓，是将军托付之责，是诸位以性命相托之信！”她的声音带着铿锵之力，“锦昭或许不通所有战阵变化，但锦昭深知何为‘不退’，何为‘死守’！更知此刻，云州城需要的是稳定，是团结，是上下如一，共御外敌！”
她再次看向刘参将，语气放缓，却更加沉重：“刘将军，赵副将勇猛善战，自是军中栋梁。然，此刻若主帅之位空悬，或骤然更迭，军中岂能不生波澜？若让城外虎狼窥得我内部不稳之机，云州城还能守得住吗？将军将云州托付于我，非因锦昭最能征善战，而是因锦昭能稳住这城中之人心！”
这一番话，有情有理，有据有节，既肯定了老将们的价值，又阐明了自己不可替代的作用——她是凝聚人心的旗帜，是稳定大局的砥柱。
刘参将张了张嘴，看着林锦昭那双清冽而坚定的眼睛，想起她守城时的果决与无畏，最终，所有质疑都化为了无声的叹息。他后退一步，抱拳躬身，沉声道：“末将……明白了！谨遵公主号令！”
其余将领见状，再无犹豫，齐刷刷躬身抱拳：“末将等，谨遵公主号令！”
声音洪亮，汇聚成一股坚定的力量，驱散了先前的疑虑与不安。
林锦昭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许。她知道，这第一关，她闯过去了。
“好！”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沙盘，“既如此，便请诸位将军，依此前拟定之策，各司其职，加固城防，备足战具，枕戈待旦！我们要让左贤王知道，云州城，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是！”
众将领命，鱼贯而出，步伐坚定。
厅内再次只剩下林锦昭、赵霖与赵副将。
赵霖看着林锦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赞赏。这位公主，比他想象的更加坚韧，也更懂得如何驾驭人心。
“公主，”赵副将上前，低声道，“己按您的吩咐，派出了三批最精干的斥候，潜入北狄，搜寻将军下落。”
林锦昭点了点头，望向厅外沉沉的夜色，那里是北方，是程蕴失踪的方向。
“继续找。”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即又被坚定取代，“无论如何，云州城，不能乱。”
她便是此刻，撑住这危局的，唯一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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